中窑曲
作者:光求荣
炎热的酷暑随着时间退去了。芸芸众生在这样子的季节里体验着不一样的心情,连日的瓢泼大雨滋长起河水的狂妄,也浇透了孩子们游玩的情趣,紧随其后是烈日炎炎,本应对流的风也不见了踪影,行走在路上,爆裂的气流叫人喘不过气来,让人不免感觉天气的无常,在这看似不和谐的节令背后却有着惊人的苟且。人的生命中时而有着阴郁的情绪,也有恬静的时光,孰更长久无法用时间来界定,它和这天气、生理、心理等如影随形,人在这特定的环境中不免勾起相同的回忆来,一些人、一些事,一片荒芜的地带,还有那时的美好时光。
人生终究是一场不会结束的多幕剧,一段接着一段演绎。我对自然认知和人生的初次品味是在隔河相望却又并不遥远的秋浦河之滨,那里没有兄弟姐妹辅助,父母不会来看望你什么,更不会指望你能挣到多少工资回来,一直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我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学校开学之前,农村“双抢”结束之后的日子里,拖上几十斤重的大米和日用品,去“外面”看看,去尝试一下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品味,贪玩就是那时所谓的梦想吧!一个人步行约3公里的路遥,坐上漂泊河中的渡船,直奔村部对岸——中窑场。
一个半圆形的山坳,北面以山脊为界,另一面是涓桥地盘,山的南面略为平坦的地方筑起几间青砖黛瓦的房屋,东边平坦的地面立起了一排排齐肩高的砖瓦土胚子,南面不高的山顶就是烧制出成品的中窑,它的最高处略底于山项,西面最开阔的方位濒临秋浦河,乡亲们依山傍水造窑,初衷大概是省钱又省力,烧窑时抽风效果好,又可以防止火灾。一个人工的坝埂将半圆形的山坳筑成弓形,始终盈着四季永不干涸的池塘,杂草丛生的塘边不时会发出青蛙的咕呜,蹦极的鱼儿适时令平静的湖面发出“钻”的声响,一条流线形的波纹会与鱼儿落入水中形成圆点形的纹理相撞,刚刚起伏的物理量能逐渐回归给了从未起身的自然,山草青青,河水静静,零星的劳作者在这周围起伏着、穿行着。生活在一个坝埂上的发小——羊子,早已成为窑场里的大师级,我路过晾晒砖瓦坯场时,他正推着手推车上下搬运着,看着我即将成为他们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他没有言语,仅是以停滞手头的活抬起头看着我,继而涩涩地笑了一笑,早早的辍学让他目光中多了一份疑惑,多年在外打拼的他渐渐分享着人生中一份难得的成熟与稳重。青春期拥有过的新鲜、好奇在踏上这片不平坦的土地时迅间代替课本上的一切。
凌晨,一片火红的云彩映射东边山顶天空时分,发小边带着我踏着山野小道,迎击着荆棘上湿重的露水走向工棚,开始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劳作。他熟练地将泥土搅拌机摇响,示范着将纯粹的黄泥土灌入搅拌机滚筒之中,出筒的熟泥被钢丝切成薄片,一片片摔入瓦模之中,随着站在高高踏板上的俩个工友合力旋转瓦模转盘,随即发出“啪”的一声响,一片软嫩的瓦胎就被下一个工友倒扣于木制的架子之上,送出,晾干。制作瓦坯的四道工序在我面前都是那么新鲜,接手到撒手就在这清晨的时光中,身上的汗珠止不住地流淌着,道道工序看似简单,我接手一项又感觉下一个项目要轻松些,看着我疲惫不堪、每一个动作如同用尽洪荒之力的样子,次次都是羊子主动的招呼,让我接替我看似轻松一点的工作,结果是四道程序操作个遍,一项比一项艰难,最终还是回到我和羊子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揉泥工序,包裹自己躯体的皮肤仿佛是一个永远不会干涸的漏斗。几天下来我才真切的领悟,来自不同地域的工友们是那样的质朴、善良,工作上手把手地教技能,生活中言传声教教做人,年龄最小的我,常常成为他们调侃的“棋子”,也是最能收受他们关爱的人,我又算谁呢?
太阳的炙烤始终没有影响劳作的进程,山涧昆虫们的呜叫天天歇斯底里地进行着,行进间的路旁,时常有山鸡就在你脚前一米多处呆呆地看着你,等你快速前行即将逮到时,它却突兀地发出“咯咯咯”叫声,一口气飞至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歇脚,一切都在它的掌控范围之内,一切又是那么不可触及,它的视角里,这些不速之客在干些什么呢?偶发的暴雨会让工友们劳作的格局有所变换,打牌的、游泳的、吹牛的,最受约束的是看着窑洞火候的——大师傅,仿佛一座庙宇里的方丈,德高望重。窑洞里的炉火一旦点燃,他会安静地添着煤球,适时抽开风口看着火苗,期间他最忌讳的是有人看着炉膛火苗说:“火烧得好红啊!”要知道,清一色的青砖黛瓦“出窑”决定着他手艺的成色,晚间他也会像照应着自己襁褓中的孩子,从不离开窑口半步。“出窑”是所有工友努力的结晶,也是一个成型胚胎到健全婴儿的全过程,庆祝的方式简单、独特,搞后勤的老张会加上几道菜,拉煤的拖拉机师傅提前从城里带上几打“扎啤”回来,十几个工友来那么一场痛饮,中窑 “方丈”的技术含量从此又增添一道砝码。
生命的过程是在创造价值和享受生活中逐渐前行的,其中认知世界在不知觉中应允着。中窑的故事很多,多得让我时常仰望夜幕中的星星着迷,脚踩着散落的瓦砾留念,再也回不去了!身置中窑时的电视连续剧《戏说乾隆》片头曲却时时在心中升起: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2016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