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休到深深处

初冬的弦月揣着清冷,把淡淡的忖思洒在湖面上,映射出斑斑愁绪。隔着时空,遥望湘苹的背影,心底顿生若许惆怅。

那是明黯清兴的时代,大明的皇辇却把这么个才女抛却了,还好,月亮记下了她的名字,徐灿。

徐灿(1618-1698),字湘苹,江苏吴县人,明末清初的女词人。光禄丞徐子懋的次女,海宁人陈之遴的继室,有《拙政园诗馀》留世。

史上的女词人寥寥可数,才贤都是相同的,但心里各有各的苦楚。

史载徐灿“幼颖悟、通书史、识大体”。下嫁侍奉两朝的陈之遴后,诗词把他们紧紧联结在一起。陈之遴是明末清初知名诗人,出身于浙东的名门望族,受父亲(顺天巡抚)陈祖苞案牵连罢官。后又出仕清朝的秘书院侍读学士、礼部尚书、弘文院大学士。人褒“其诗雄浑清壮”。徐灿的《拙政园诗馀》为其手编次,云:“湘苹爱余诗愈于长短句,余爱湘苹长短句愈于诗,岂非各工其所好耶?”这正是她们夫妻感情笃甚的见证。不过,徐灿对丈夫明亡侍清心存憾悔,时有微词,政治感情渐现隙歧。加之后来陈之遴被顺治治罪流放,死于辽东,使徐灿在国亡、家恨、夫妻情感上备受煎熬,《拙政园诗馀》便留下了她的风貌与心声。

我喜欢湘苹词的风格,幽咽和境深。在我看来,那“幽咽”,是女子柔美的特质,是时代重负女子的不公,“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绵延悱恻,落成文字便是奇葩矣。读《永遇乐·舟中旧感》: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消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淡,如共人凄切。”

词人将个人的身世困惑与国家的兴亡衔接交织,“外似悲壮,中实悲咽,欲言未言”。百般思绪铺陈阙词其里,相互激发,深沉蕴藉;顿挫峭折,沉郁苍凉;令人哀怨不已。

湘苹词的“境深”,我说就是她爱用摄影的“长镜头”,把词的意境拉伸。用特写另式表达主旨。近看苍茫,远品馥馨。《青玉案·吊古》曰:

“伤心误到芜城路,携血泪,无挥处。半月模糊霜几树。紫箫低远,翠翘明灭,隐隐羊车度。

鲸波碧浸横江锁,故垒萧萧芦荻浦。烟水不知人事错。戈船千里,降帆一片,莫怨莲花步。”

她捕捉多种意象,用交织的笔法,勾列出绮丽、沉郁、细腻、多元审美境界,“婉约伤感,铸语沉雄”。

生活造就了湘苹,词句凝固了瞬间。湘苹打破封建藩篱,下嫁陈之遴做了继室。生活美好寄寓在词句中:“记合欢树底逡巡,曾折红丝围宝髻,携娇女,坐斜曛”。但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大家闺秀,她持节忠君不二:“离别泪,盈盈血,流不尽,波添咽”;“乱后国家,意中愁绪真难说。”不能不说是位奇才并俱“刚烈”的女子。

湘萍的人生令人唏嘘,“悲欢转眼,花还如梦”;“看南枝杜宇,只啼清血。世事不须论覆雨,闲身且共今宵月”。但也让人赞美,毕竟她留下了二百多首独具风格的“画廊”,给后来者深深的思考和美学享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宵有心约会湘苹谈词论骚,却不见湖柳的青丝,那是流光去了。省思禅悟,过往并不是这湖水,总是盈盈潆洄。其实,今夜月痕非彼痕矣!

我想当下的生活,或许人人都有失意的地方,若是用湘苹的“长镜头”,把物象特写,近看虚幻,迷迷离离,如站远些,站在流年的深处欣赏,感悟的是自己,还是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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