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文苑 | 沈春亭:求学记(三)

校园劳动文/沈春亭

原创|沈春亭

首发|卢氏文苑

图片|来自网络

学生们拿着口袋,到了徐家湾粮站,装上麦子过了称,领了票。身背着粮袋有说有笑的往回赶,走了十几里地就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了笑声。道路也越来越窄,崎岖不平,而且是连绵不绝的上坡路。肩上的粮袋沉得像死猪,大家把粮袋左右肩来回换着也不顶用。浑身冒汗,口干得冒烟。沿路的萝卜地,枣树下都贴有尚老师写的标语,像镇妖符一样贴在那里,就没人敢下手拽根萝卜、摘颗枣。

进了木桐沟,有一学生说认识一条小路,能近好几里呢。一群学生就跟着他走了近路,连齐老师和几位女生也跟着走过来了。小路更加难行,蒿草掩人,一会儿过沟,一会儿跳涧,路还很陡。正走着一条小河横在面前,河水湍急,只有一根碗口粗的独木桥可以过。男生们个个顺利地过了桥,女生们没人敢过。大家回身接过她们的粮袋,让她们空手过桥。可齐老师脸色煞白,就是不敢过。我一急就迈开长腿,牵着齐老师的手,连拉带拽把她接了过来。再上路时,同学们就让女生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回想刚才牵齐老师过河的事,暗自佩服自己的勇敢,连齐老师的手都敢去拉。齐老师浓密的刘海下那一双恐慌而郁伤的眼睛是那么漂亮,牵着她那只柔软的手感觉那么美好,可惜独木桥太短了,要是能走个千儿八百步,或者更多,该多么好啊。想到这里,忍不住抬起手来闻了一下,觉得有股淡淡的幽香很好闻。正当我胡思乱想时,一头黑犍牛凶猛地从山坡上冲了下来,齐老师一见喝了一声:“快让开。”她放下粮袋挺身迎了上去。齐老师这一挺身而出的动作彻底改变了学生对她的印象,她是那样胆怯柔弱,关键时刻却勇敢地保护学生,大家特别感动。男生们一起上前赶跑了牛。再回头看齐老师已是满头冷汗,一双美目向学生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上了桦树岭,又和大部队汇合了。老主任、小杨老师都背着粮袋上来,连白头发的尚老师也背着粮袋上来了。老主任一看有几个学生坐在粮袋上就火了,他喝了声:“你那沟子(屁股)净不净?就坐在粮食上?”吓得几个学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主任一扭头,指着岭下说:“去、去,去把女生接上来。”一听说去接女同学,男生们不知那来的那么大的劲,都快步下岭去了。我跑在前面,迎面而来的一位女生是六〇六矿上的学生,她生得身材窈窕,皮肤白皙,细眉凤目,而且很自矜,平日很少和男生说话。当我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她肩上的粮袋被一位男生抢走了。我心里失落起来,只好接过一位名叫赵虹的粮袋。这赵虹生得又黑又瘦,面带苦相,要是演忆苦思甜讨饭女的话,根本不用画妆。我背起粮袋,她跟在后面,说了声:“谢谢!”声音象是从喉咙挤出来似的。

连背了三天,往返二百七十里。星期六我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里,母亲一看我脚上的鞋已破得不能穿了,她就流了泪,骂我的脚上长牙了,那么费鞋。新鞋只纳成了一只,还有一只没纳成,纳成的一只试了一下,脚长大了穿不上,母亲放下针线哭出了声。父亲叹口气,脱下脚上的布鞋换上草鞋,母亲在父亲的鞋后跟上纳了几针,让我穿上,这一次她没有说要拿斧头剁我的脚指头。

回到学校才上了一天课,就又有事了。那天晚上学校的铁门传来“咚咚咚”的踢门声,小李老师和尚老师打开铁门一看,老主任在踢门呢。原来老主任在外面喝了酒,有点醉意。二人忙扶着老主任往住室去。到了老主任门口,老主任伸开腿就去踢。小李老师忙说:“老主任,这是木门,你可不敢踢,你那脚沉得很,一踢门就破了。”老主任一听就乐了,他笑着说:“依你,不踢了。”进了屋,大家把老主任扶上床,让他靠在被子上休息。一会儿,毛老师、杨主任都来了。老主任说:“学校西边那块地,小学想在那里盖房子,他能争过我?定了,咱在那里盖。”杨主任问;“咱啥都没有,拿啥盖嘛?”老主任道:“这你不用操心,咱们自力更生,盖!”说完,伸手用力在桌子上猛地一拍,震得茶缸盖滚到地上。小李端来一杯茶,老主任喝了几口,接着说:“我这一辈子,上过战场,修过水库,修过公路,做梦都没想到老了来管学校。党叫我来了,咱就要管好,咱不能给党丟脸嘛。”说罢他一阵剧烈地咳嗽,咳嗽得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毛老师说:“老主任,你恁刚強的人咋流泪了?”老主任往起一坐说:“心里高兴嘛,美气得很。杨主任,你布置一下,明天让学生背石头,按五个学生一方石头下任务。”

五个学生一方石头?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学生与老师都下河去背石头,连小杨老师这个北师大数学系毕业的,也要下河去背石头。那一天要是从空中看,东至七里沟,西到松树嘴都是学生在往学校背石头,黑压压的像蚂蚁搬家。背了半天,河里的大石头如卧牛,背不动。西瓜大的都没有了,再小的没用,能背得动的象狗舔了一样都没有了。老主任才不管河里有没有石头,只管催。他戴了副橢圆型黑墨镜,在操场边来回走动,就像是个催命鬼。还有尚老师拿把尺子不停地在量石头,就又多了个催命鬼。

学生一背石头,老百姓就反感得很。到了第二天,队长符振山家里聚了一些社员。大家反映,石堰上、河坝上丟了不少石头。过河踩的列石不见了,连水磨渠老娘们洗衣服用的石头也没影了。众人激愤得很,几乎起了吼声。一个生得额宽面黑名叫三喜子的社员说:“这学校成了啥,像个土匪窝。”大家激昂地让队长去学校说理,不然让学生祸害的住不下去了。队长沉吟了一会儿说:“这老主任可是个老革命,咱惹不起。”众人一齐说:“老革命咋了,老革命也得讲理,毛主席还说要相信群众呢。”商议了一会,决定要去一起去,谁要是不去,谁是王八蛋。这样一群人忿忿不平地往学校走去。

再说伙师老王到街上割豆腐,到了街上见了这阵势,连豆腐也没割,就急忙回去告诉了老主任。老主任正和几位老师拿尺子量石头,他听了“唔”了一声。就让小李老师去拿那件军上衣,又让毛老师去拿张报纸,提一壶茶送到大门口。老主任搬把小椅坐在学校门口,呷口茶,戴着墨镜对着太阳晒。小李拿来件军上衣,老主任一看说:“不是这件,是挂在墙上那件。”那一件前胸别着老主任参加过的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抗美援朝的纪念章,还有军功章。抗美援朝老主任没有军功章,那是因为他到了朝鲜,双方停战了,于是一枪没放又回了国,气得他多次大骂美国鬼子真不是东西,没让他过瘾。再说小李拿来那件军上衣时,老主任坐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一群来寻事的人,到了中学门口,铁门大开,只见老主任一人坐在那里看报纸,当下散了一半。连三喜子也不往前走了。队长说:“三喜子,火是你烧起来的,你咋软蛋了?”三喜子说:“好我的队长呢,那一年修公路,我弄坏了架子车,他踢了我一脚,我一见他,腿还抽筋呢。”等进中学大门时,只剩下队长符振山一个人。他硬着头皮走到老主任跟前问了句:“老主任,学习呢。”老主任沟子(屁股)没抬,眼睛没离开报纸,燥燥地回了句:“淡话,谁不学习,毛主席还学习哩,有事说事。”队长忙上前给老主任让烟,老主任扬了扬手中的黑烟卷,两眼还是很专注地看着报纸。队长说:“老主任啊,我院子边有一块青色捶布石,又平又光,我妈用了几十年了。现在不见了,我妈哭闹着要哩,不知是不是学生背来了?我想看看,要是学生背来了,就去搬块石头换回去。”老主任继续看着报纸,应了声:“不可能。”队长符振山说:“那我就走了。”老主任放下报纸,卸下墨镜,扬起脸道:“振山,你给我站住。看你倒塌成啥了?当个队长,不去带领社员修大寨田,来学校干甚呢?有句老话我送给你,无事不游学!”队长忙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以后我再不来了。”说完连忙离开学校,出铁门时,腿软了一下,差点绊了一跤。

到了午饭时,教师们坐在食堂前的水泥条上,围着水泥板吃饭。小李老师正在夸老主任,说老主任心大得很,处乱不惊,活象诸葛亮舌战群儒。夸得正起劲时,老主任过来了。他见那么多人围着说话,就问了句:“都在说啥呢?”毛老师笑着说:“都在宣传你哩。”老主任正色道:“我有啥可宣传呢?我用得着宣传吗,淡话。小李你话也太多了,你抓团的工作,咋不抓学生纪律呢?高一这三个班,甲班、丙班还行,这高一(乙)班,十个团员,五个坏蛋。五个班干部,四个坏家伙。那个班长就是个软蛋熊包,不行就换了。”正说着王师傅给老主任打来饭菜。老主任问:“辣子,有辣子吗?”王师傅说:“你咋恁爱吃辣子,我去给你端。”

到了学校布置脱坯时,高一(乙)班又转来一位女生,名叫刘红梅。是六〇六矿上的。这刘红梅也不知吃的啥,长得面如芙蓉,身材匀称,腰软得像春风中的柳枝。一双毛茸茸的眼睛让人不敢看,一看魂就丢了。

这时我已荣升为小组长,一说脱坯,刘红梅就过来问我脱坯怎么脱,我紧张得一时答不上话。只觉得从脸到脖子都热辣辣的,不用说,我这张不争气的脸早已红到脖子根上。刘红梅见我不答话,头一扭说了声:“组长是个圣蛋!”就回座位去了。也许她真生了气,头扭得太用力了,她那只油亮的大辫子竟然甩到我手上,我顿时感觉手腻腻的,于是鼓起勇气说:“走,脱坯去。”

操场上白石灰划出了各班取土的地方,我们找到了高一(乙)班挖土的地方,白丰收就撅着屁股挖土。这白丰收个子不高,圆脸上长着牛眼、狮鼻,力气很大,也舍得出力。他像一头老犍牛托生似的,一个人干活顶几个人。其他男生抬土,女生们去打麦场抱麦草、水磨渠抬水,男生们活泥巴。有了女生特别是刘红梅的加入,男生们干的格外卖力,很快就完成了任务,虽然定的任务完成了,但泥巴还未脱完,大家心一横干脆把泥巴脱完,于是就超额完成了任务。

老主任一群人过来时,操场己被挖得丑陋不堪,学生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只有高一(乙)班的学生完成任务后去水磨渠洗脚。有人向老主任汇报高一(乙)班已超额完成了任务,老主任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咧开嘴巴说:“不错、不错,这高一乙班调皮鬼多,活倒干的不错。”毛老师说:“还不是你领导的好。”杨主任阴沉着脸说:“要是把脱坯的劲用到学习上就好了。”小李老师说:“这考大学要是考脱坯,高一(乙)班都能考上。”老主任一边听着只是乐哈哈地笑。笑罢他问毛老师:“学生伙食有结余吗?”毛老师说:“帐没算,结余肯定有。”老主任说:“明天中午每个学生半斤黄馍,免饭票,这几天把饭做稠一点。”毛老师连忙应了几个“是是是……”

作者简介:

沈春亭,男,1955年出生,卢氏县官坡镇兰草人,退休教师。半生多作壁上观,老来聊发少年狂,发发烧,舞文弄墨,因胸中文墨不足,又从未经过写作培训,所以难出精品。文虽拙,情且真。兴致一上来就按捺不住,只好任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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