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江南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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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经过江边的路人,呆站着不走,引着脖子看稀奇。有时看到几只鸬鹚用嘴合力抬起一条活生生的大鱼,那大鱼还拼了命地甩动着尾巴。人群发出阵阵喝彩,与鸬鹚一样激动和兴高采烈,只有渔人坐在船艄不动声色,“吧嗒吧嗒”默默地吸着烟。
江南渔事|肖群
(一)  静静的浦阳江流经苎萝山麓后,便拐了个大S弯。江那头是西施的出生地,以身许国的凄美故事已流传了两千多年;江这头是一个叫鸬鹚湾的小村子,村庄不大,才几十户人家。合姓郑,皆种田、捕鱼。但此地的捕鱼方式可有些传统,家家都不忘在江滩上驯养几只甚至几十只长脚鸬鹚,所谓的鸬鹚湾也意即如此。  老远听见“嘭嘭嘭”的棒槌敲击声,那是鸬鹚船正在捕鱼。宽阔的江面,江天一色。一行鸬鹚栖在小舟船舷,黑色的羽毛,略带一点绿色的金属光泽。嘴尖似钩。两眼如炬,精神抖擞地扫视着水面一丁点动向。  此时水底的鱼群,被“嘭嘭”声惊得四下乱窜,江面发散着凌凌乱乱、支离破碎的涟漪,银灿灿亮晃晃的一片。随着渔人“喔呵呵依唷呵呵”的粗壮吆喝声,鸬鹚噼噼啪啪跃进江里,一个猛子潜下去,眨眼功夫又冒出来,嘴里衔了鱼,喉囊鼓鼓的,一付沾沾自喜的样子。渔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其脖颈,轻轻一捏,挤出吞入喉咙的活鱼,“啪”地随手扔进船头蓄了水的舱里,鱼儿在水中扭动几下,便安静了下来。  恰巧经过江边的路人,呆站着不走,引着脖子看稀奇。有时看到几只鸬鹚用嘴合力抬起一条活生生的大鱼,那大鱼还拼了命地甩动着尾巴。人群发出阵阵喝彩,与鸬鹚一样激动和兴高采烈,只有渔人坐在船艄不动声色,“吧嗒吧嗒”默默地吸着烟。  江上开始禁渔,渔人打不了鱼,只得改了营生。鸬鹚也陆续遭主人驱散。村子里的老光棍辰良叔,含泪赶跑了与他朝夕相依多年的一对鸬鹚后,一个人失魂落魄往回走,一到家两只鸬鹚早在院子里了。见了他,它们十分委屈地迎上来。辰良叔心里一阵酸楚,强忍住老泪,挥起竹竿边赶边骂道:畜生,还回来干嘛,这里又没鱼好抓哉。就这样赶跑了又来,来了又往外赶好几回,无奈辰良叔只得锁了家门,径自跑去县城里讨生活。  数月后的一天,辰良叔自城里返回,第二日早上起来,看到门口居然有了几尾活鱼,连忙寻过去,发现屋后泥地上两对鸭蹼状的新鲜脚印。  
(二)
那时,沿着河边行走,岸上通常有扳罾的。罾亘古未变,其实就是几根竹竿支撑起来的方形渔网。鱼罾隐身水底,隔段时间突然升起,便可捕获恰好闯入网罾之内来不及逃脱的鱼虾,颇似“守株待兔”。   扳罾的技巧传到阿海这一辈,说不清已有几代。阿海打小跟随父亲在饮马河上扳罾,在镇上,他是公认的扳罾高手。阿海六十好几,黑瘦精干。生来腿脚有疾,行动诸多不便。奈何父母早逝,家境窘迫,一直未能娶上媳妇。靠扳罾捕鱼一点微薄收入维持生计,孤身一人简简单单过了几十个年头。  那时候,阿海伯整天扛副旧罾在河边转悠,放暑假时闲着无聊,我就跑去看他扳罾,有时也帮他拎拎鱼桶什么的。  一到夏季,上游只要下场透雨,平原、湖田的水就会满满溢入河道。饮马河便发汛,河水浑黄,两岸就会出现白光闪烁,罾起罾落的忙碌场面。   阿海伯扳罾的手法无疑是娴熟的。他拽住绳子,任绳索一寸寸滑过掌心,罾缓缓落下,悄声隐匿水中。接着他老僧入定般静静地盯牢水面,等鱼入罾。然后起罾,他弓步站稳,屁股快速往后一蹲,借势双臂拉绳发力,无论多重的罾网,瞬间脱离水面,河水哗哗往下泄,鱼虾闪闪朝上蹦。   然十罾九空,起罾十次,八九次要落空,即使一二次有鱼,多半也只是几条小鱼。扳到鱼时,无论大小多寡,阿海伯并不见出喜乐。有时一天下来,连个鱼鳞也未见,他照样也不恼不怨。陪阿海伯盯了半天,下罾的水面,总是纹丝不动,但他一点都不着急,他会慢慢拧开那只扁扁的,不知从哪弄来的洋铁酒壶喝上几口烧酒,排遣孤寂与劳累。抹抹嘴角,讲些孩子们不知道的事情。“大鱼多精怪啊,这么多年活下来,当然不会轻投罗网的,毛头小子才最会上当弶牢。”阿海自言自语地念叨着。“那反正有鱼就行,管它大的小的。”我说。“那怎么行呢?”他目光犀利地瞟了我一眼,随即道:“鱼越大扳上来的机会就越少,老的螺蛳青像西游记中的妖精,必须与它斗智斗勇,只有武艺比其高的才能降住它”说到这里,他桀然一笑,语气坚定地说,“若对手是个怂泡头,也就没啥意思了”。   跟他久了,我慢慢也知道了,其实阿海伯最精的还是扳大鱼。他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晶莹剔透从不轻易示人,取自一条三十多斤重的大青鱼,用鱼惊石磨制而成。“那年饮马河发大水,横河闸放水,我在闸口猫着,整整两天两夜不曾合眼,网进网出十几回,才扳到这条螺蛳青的,嘿嘿,罾网中搅起的水花都有洗脸盆一般大。”虽然过去了十多年,说起这段往事,阿海伯眼里依旧放射出光芒,充满了自豪和荣耀。   早些年,河里的鱼类很丰沛,水质也好,阿海伯的鱼不用叫卖,在岸边就被人一抢而光了。后来或许因为河水污染的缘故,渐渐没人敢要了。阿海伯只得去更远的地方扳罾,我就很少见着他了,几年间也就那么几回。以后多少年,河水又清了,盼着他能出现,却再也没能见到他。我常常一个人在河边行走,满脑子在想,他去了哪里?  
(三)   空气异常潮湿闷热的夏夜,白天的一切皆隐去了熟悉的面孔,蛰伏一天的穴居动物纷纷出洞纳凉、觅食,此时正是捕捉它们的大好时机。夜幕降临后,父亲、堂哥和我,脚穿高统套鞋,腰系竹篾鱼篓,手持三节电筒,全副装备去村外田间夹黄鳝。   黄鳝夹是早几天就准备好的。两条老竹片,一头削出一排尖尖的锯形齿,中间打孔固定,做成开合自如的竹钳子。   江南乡村的夜晚令人沉醉,暗蓝的天幕之上月淡星稠,田间虫吟蛙鸣似潮,偶尔微风掠过,裹着远远近近田地里豆麦蔬果的清香。三个人脚步极轻,静静地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谁也不肯开口说话,生怕惊动了出穴的黄鳝们。   父亲走在最前,瞪着眼仔细搜寻。突然,他放慢了步子,压低声音说“小心”。我连忙用电筒一照,发现几步之外一坨黑乎乎形似狗屎一样的东西,靠近大吃一惊,心怦怦乱跳。一条乌梢蛇盘栖在那里,似睡非睡。大概是听到了细微的风吹草动,那蛇便高昂起头颈,两眼绿光毕露。很奇怪,定神再看时,它却悉悉窣窣游向暗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走多远,父亲的脚步又停了,还以为又遇见蛇了。正欲开口间,堂哥轻轻扯了下我衣角,顺着他的手电光柱,一个黄澄澄的身影,令我无比兴奋。一条粗壮滑亮的黄鳝,正慵懒地躺在浅水之中,悠然自得。这些平时神出鬼没的家伙,对眼前即将发生的危险,竟浑然不觉。父亲蹑足近前,“刷”地伸出鳝夹,对准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钳,黄鳝如梦初醒般扭曲挣扎,田水顿时搅成一滩浑浊的泥水。   月亮不知何时从雪莲花似的云层中钻出来,风轻轻地起了,稻田里漾动着粼粼波光。夜色已深,鸣虫唧唧,大家却睡意全无。湿湿的夜雾严严地从四周包裹过来,悄悄侵入汗渍涔涔的肌肤。当东一条西一条的鳝鱼“噗噗”丢入竹篓,腰间的篓子变得越来越沉。月光下,父亲掩饰不住的一脸得意,熠熠生辉。几乎满得再也装不下时,父亲这才底气十足发声喊:走,回家去!
【编者按】“近山识鸟音,近水知鱼性。”对于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人来说,从小就像鱼儿在湖河里畅游,耳闻目睹和亲历最多的是渔事。《江南渔事》这篇散文中,作者精心撷取三件渔事,把读者引入江南水乡,在河岸边观看捕鱼的场景。辰良叔的鸬鹚已不仅是捕鱼的能手,还是他最密切的伙伴,不离不弃,始终跟随。阿海伯与扳罾,这是另一种捕鱼方式,阿海伯的从容、淡定、不急不躁,捕鱼,更多的是欣赏渔趣;而作者与父亲、堂哥夜晚捉泥鳅的场景,是近水之人茶余饭后休闲的游乐。“到头江畔从渔事,织作中流万尺篊”,尽管现在鸬鹚捕鱼、扳罾扳鱼、放鱼笼等传统的渔事已渐行渐远了,但曾经的渔事已然成了作者脑海中一帧帧鲜活的记忆,也吸引读者展开想像的翅膀,去描摹优美的江南水乡风光。佳作,推荐品读。【编辑:一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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