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地带 ? 散文随笔】缅 怀 与 憧 憬 /罗键?（辽宁）

缅 怀 与 憧 憬
文/罗键（辽宁）
我遥远的大学时代，似乎正是一个全民热爱文字的时代。那时的我，常常从中午开始就躲在寝室里，落下用白色床单制作的简易的幔帐。坐在透着下午阳光的小天地里，静静地阅读。那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只一会儿，太阳就循着窗外不变的轨迹，坠落在大食堂后面的广袤原野上。也有时在公共课上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放学铃响过，迟迟不肯离开。同学和老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黑板上是老师龙飞凤舞的字，讲台和讲桌上是狼藉的粉笔和灰尘，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只有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的我，仍然沉浸在文字中，为书中的情节或喜或悲。晚上休息前的时间，通常是在图书馆度过的。早早吃完饭，把钢笔灌饱墨水，占一个喜欢的位置。那时候我最喜欢几种杂志，其中有一种叫《名作欣赏》。阅读她，总有淘到珍珠的那种惊喜。因为不能将书带回去读，所以我每天坐定后必是狠狠地抄写一大顿，然后带回寝室，恨不得能沐浴更衣焚香，反正是带着那种朝圣的心情，无比虔诚而又带着惬意地放下幔帐，躺在静谧的小空间里慢慢欣赏，细细品味。为了我的神圣的摘抄，我必定精心选择笔记本，最唯美的封皮，纸张必定白而光滑。还省下饭钱买了两本精致的板报设计图画集锦，上午上课时偷偷地在下面给笔记本的空白页画插图，先用铅笔勾勒，然后用黑色碳素笔画实填满，晚上再抄满我喜欢的文字。这一整套工作，似乎成了我大学时代最快乐的事。我清晰记得有一篇廖华歌的散文《微雨霏霏》，那种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柔软却又渗着倔强和坚持让我一见倾心。用了好几个晚上，我致力于把它抄写完整，它似乎是分为好多个章节，我把纸张在中间画上双竖线分开两半,避免看起来单调。我此刻犹记得，我的纯蓝色钢笔水在笔记本上留下痕迹的那种顺畅感。钢笔笔尖因为长时间使用已经磨得有些粗钝，但是写起字来那么流畅，毫不滞涩。之后，我上班近20年，每天都在写字，但是再没有那么好的写钢笔字的感觉了。那些留在本子上的字，像极了少女时代的我，大气爽朗。回到寝室，我忍不住小声朗读那篇文章，忧伤而又沉静。后来我在那读了那么多我喜欢的人的书，钟嵘、王国维、钱钟书、张爱玲、林语堂、张立勤、王开岭、周国平、史铁生、张洁、苏童、余华、莎士比亚、大仲马、列夫托尔斯泰、加西亚马尔克、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茨威格、紫式部、川端康成、尼采、康德……他们的文字被我一一收入囊中，整整齐齐抄写在我的笔记本上。这些本子在大学毕业后的最初几年，我还常常拿出来翻看，渐渐地它们被束之高阁。前一段时间，我找女儿小时候照片，忽然触到它们。它们已经有些泛黄，散发着陈旧的气息，看来岁月不但对我，对它们也没有留下情面。它们成为一个据说是充满才情的女人整个青春时代对文字无比热爱的最好见证，它们和我飞扬的大学时代一起走进了我和某些人的遥远又模糊的记忆。我们寝室一共八个人，不约而同的喜欢读书。当时有一个教文学概论的老师，我们无端的猜测他有着不幸的婚姻，因为他总是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但是他一旦在课堂上提起哪本名著，我们寝室的八个人必然会争先去图书馆借，然后轮班阅读，在午饭后热烈的谈论书中的人物和情节。这位老师不论冬夏，清晨总是在学校的西操场读书，这也带动了我们寝室的八个人。我们跟随他清晨在校园的西操背诗，后来我们还很幼稚地在寝室召开了一个诗歌朗诵会，用的是寝室扫地的笤帚当麦克。我那时挑战的都是较长的诗，比如《长恨歌》，现在给学生上这一课还大部分能背诵下来。但是我们都没有那位老师坚持得时间长。后来在我们毕业前夕，他又考上了北师大的研究生。我们八个总是将喜欢的文字写在纸条上，上课时传来传去。我记得当时我用不羁的笔画，写了这样一句话：“古老的圣经上说，凡是给你的你都可承受。”把它传给寝室的其他人，她们交换眼神表示喜欢。那时我们对未来还不可知，我们也不知我们要经历怎样的生活。如今大学毕业已经快20个年头了，这期间我们中一个人经历了离异，两个人的老父先后离世，有一人一直在偏僻农村教学，有两人背井离乡，南下闯荡，有一个患过小儿麻痹症这一生一直跛脚走路。当年我们都是校园里面目最平庸的女生，或许我们并没有比别人经历更多的生活，但是接受生命之日时，与日俱增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并没有把我们任何一个人压垮。尽管毕业快20年了，尽管20年的时间足够使一个原本面目平凡的少女坠入中年的庸常猥琐。我们坦然认真地生活态度谁能断定不是因为我们多年前在某一个夜晚不眠时，谈论的一本书一个人物或者一句话。在这世上，我坚信最具力量的当属文学和音乐。这二者可以诠释人类的一切情感。人类普遍的情感体验过去有过，现在正在发生，以后也还会有。多年前，我曾经读过张洁的《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那时候我并未经岁月雕琢，还没有真正的经历人生。那些文字里我只看见女儿对母亲的抱怨和愧疚。20年后我经历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失去，慈父离世，我才真正明白一颗忏悔的女儿心。在父亲最后的时刻，我以刚刚从老家返回不到半月、女儿正是中考关键时候、爸爸身边现在有妈妈和两个妹妹照顾为理由，没有返回家中，尽管爸爸当时确实病情已经看似有所好转。在内心深处我早就默默承认有30年的病史的爸爸已如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随时都会离开这样的事实。最终，我，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及至父亲去世后不久我将母亲接到身边照顾，我还在心里抱怨她的脆弱，为何让压力重重的我经常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听见那一声声让人心颤的叹气。昨夜我在梦中看见父亲端坐在木椅上，并无表情也没有说话，我却不知为何纳头跪倒，好似向他允诺什么，又好像郑重道别。哭着醒来，这是父亲去世后我经常出现的梦境了。多年前阅读张洁的小说，她的话电光火石般出现。她说：“人的一生其实是不断地失去他所爱的人的过程，而且是永远的失去。这是每个人必经的最大伤痛。”早晨洗脸弯下腰时，头脑中竟然是白茫茫的雪地里宝玉身披鲜红斗篷对着贾政倒头就拜的情景，禁不住悲从中来。人间儿女和父母的缘分不过如此，但总是一方亏欠太多。整整一个大学时代我都浸润在书香翰墨中，徜徉于我仰慕的恢弘壮丽的精神花园里。直至现在，我依然喜欢文字胜于一切。这些文字或艰深晦涩，或平淡质朴，或流光溢彩……不管怎样经历岁月，它们已经沉淀在我的性情和禀赋中，成为我精神气质的一部分。纵然时光流逝我变成白发皤然的老妪，我也会依然珍藏那些平常岁月里珍贵的文字带给我的真切感受。阅读对我而言是一种寻找的过程，在多年前我在寻找未来的我，而现在我开始寻找过去的我。它可能是缅怀，也可能是憧憬。清越的金石声曾经激荡过少年的胸膛，多年后会有猝然间的领悟 ，这未尝不是阅读带给我们的最可宝贵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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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张同辉
作者简介
罗键，女，1972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安达市，现居辽宁大连市。中学语文教师。热爱生活，坦荡热诚，文学爱好者。
《作家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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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地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