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后清明（散文）

在常州古运河北、长江南岸，坐落一座千年古镇——郑陆。这里不仅自然禀赋优越，而且颇具人文之风。万里长江逶迤至此，仿佛留恋沿岸的美丽风景，性情温顺了许多。临岸江水像一群柔润的江南女子，有的莲步轻摇，继续款款东行；有的在查家湾右拐向南，在三山港里泛舟，在黄天荡里追戏；有的登上江边的过舜山，一路葱茏山上的树林，于山顶俯瞰中吴大地如画般的风景。
　　
相传当年舜帝南巡至长江，见江南物产丰富、民风质朴，流连忘返，在这里带头疏浚河道发展农桑。舜帝住过的山，后人称之为“过舜山”。到了春秋时期，吴王第四子季札，为躲避宫廷纷争，曾几次让国，在此结庐而居。季札仁德淳厚，助农兴桑，养鱼放牧，自食其力，被尊为常州的人文始祖。
　　历经传统文化的浸润，更兼改革开放春风的沐浴，如今的郑陆，地，因水而灵；山，因水而秀；人，因水而杰。这里柳笼烟霞，草木青青，梨园成片；这里湖荡鱼翔浅底，芦影摇曵，藕嫩菱鲜；这里村民宽厚友善，勤劳朴实，好学上进。整个郑陆就如同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在江南大地上熠熠生辉。　
　
郑陆有一姓查的望族，据传为季札的后代，世居在依山傍水的查家湾。民国时期，查家的三公子查良诚东渡扶桑，在早稻田大学苦学农艺，学成归国后任教于东北大学农学系，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辽宁省农林厅厅长。一九七五年清明节前，查老刚从“牛棚”里出来，便急忙回乡祭祖。那时的查家湾，乡亲们日子过得很清苦，有的人家吃了上顿没了下顿，有的人家还住在低矮的茅草房里，最穷的人家弟兄三个竟只能合穿两条裤子！查老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便想把毕生研究的优质梨树引种回来，以增加村民的收入。当时农业生产还“以粮为纲”，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任凭查老怎么劝说，村干部还是心有余悸，不肯答应。　
查老找到大队书记，大队书记摇头；找到公社书记，公社书记不置否可；找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干脆躲着不见。查老四处碰壁，急得潸然泪下。后来还是查家湾生产队的小队长被查老的诚心所动，这才冒险同意他在过舜山东侧的一座山坡上开出三十亩荒地试种。双方约定，资金由查老自筹，收入归集体所有。
　　
那年深秋，正值栽种梨树的最佳时期，村上的壮劳力都派去挖“大寨河”了。查老只得四处求人，最后查姓子弟，无论老少，不管病残，一起出动。老人负责铲草，妇女忙着挖土，就连半大的孩子放学后也帮着搬运梨苗，查老更是吃住都在山上。全族人披星戴月，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半月。梨园落成的那一天，查老恰巧收到组织上同意他提前退休的批复，高兴得如同拿到压岁钱的孩子。他像当年季札一样，在舜山脚下搭了一间草房，就在这里安家。他晴日忙，修枝整苗，除草治虫；雨天累，巡察墒情，排去积水；寒冬腊月，为梨树裹稻草，为其保温，就像照应孩子一样细致认真。几年后山上的梨树终于开出了洁白的花，当年就挂了果。村民们卖掉梨，数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拨乱反正以后，郑陆镇大力发展乡镇工业，逐步形成了以钢管、家具、干燥设备为特色的产业体系。家家户户盖起了楼房，许多人家门前还停着小汽车。柏油马路四通八达，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连通村镇和县城。到了新世纪，焦溪镇经济发展越来越快，但由于忽视环境保护，村民一直饱受污染之苦。镇上钢管厂的酸洗废水污染了河流，有的地方甚至鱼虾绝迹；家具厂的油漆废气呛得人难以喘气，附近村上有人还得了怪病；干燥设备厂更是没日没夜地敲敲打打，尤其气压重锤吵得人无法入睡，最后本地小伙子连找对象都难。外地姑娘在村上捏住鼻子走一圈，皱着眉头，拔脚就走，临别还对男方不无揶揄地说：“郑陆确实富裕，只是富得只剩下钱了。”　　
过去穷则思变，让郑陆走上了工业化的道路；后来“污”则思变，从此迈上了绿色发展、和谐发展的新台阶。查老的孙子查小兵带头关闭了自己的钢管厂，将原来的厂区复垦，种上了梨树，厂房被改造成了餐厅、浴室和宾馆，搭建了餐饮、休闲、旅游一条龙的新型产业链。他还与省农科院合作，采用新技术培育出一种叫做“翠冠梨”的新品种。“翠冠梨”具有核小皮薄、香甜汁多、易于贮藏的特点，如今沪宁线上的各大超市均有销售。查小兵还办了一家农业合作社，用梨园的草喂猪，猪粪用来养蚯蚓，蚯蚓喂鱼，鱼塘的塘泥用作梨园的肥料，每一个生产环节的废料都成了下游生产的资源，实现了种植——畜牧——水产——种植的生态大循环，全年产值竟达三千多万！在查小兵的示范下，郑陆的企业家纷纷转变发展方式，减少污染物排放，环境质量不断改善。家家房前屋后都种上了梨树，不仅增加了收入，还美化了乡村环境。到了春天，这里到处都是盛开的梨花，远远望去就如同泛动白浪的海洋！　　
郑陆每年举办梨花节，引得外地游客纷至沓来，在这里或访亲问友，或品尝美味佳肴，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就在田埂上漫步，清唱一曲《梨花落》平复浮躁的心灵。焦溪人以好客出名。在这里游玩累了，可以到路边的任何一户人家去休息。若是主家正在午餐，他们会热情地站起身邀你一同吃饭，为你斟上自制的米酒。大家边吃边聊，可以说舜帝的妃子娥皇与女英的故事，可以谈季扎在农林牧渔各方面的发明，还可以讲梁红玉在黄天荡大败金兀术的抗金壮举。酒足饭饱，客人的体力也恢复了，站起身要付费，主人连连摆手说：“来的都是客，坐下便是缘。吃顿饭还收什么钱？”有人实在不过意，便主动在手机上加主人为微信好友，双手合十说：“不胜感激，后会有期！”　
　
聪明勤劳的郑陆人不但梨种得好，美食制作也很精。过舜山脚下出产一种叫“二花脸”的猪，一般长到一百来斤就出栏了，其肉质紧，肥泡少，特别适合做狮子头。制作清炖狮子头时，先用本地产的芡实粉调制肉泥，再拌入少量荸荠粒儿，搓成团子状，然后往热水里一汆，很快就熟了。狮子头下面还铺就一层蓬蒿。一罐子狮子头上桌，白嫩嫩的，青翠翠的，色香味俱全。用汤匙舀起一只放入口中，上下颚只轻轻一抿，除了剩下两三粒荸荠粒，肉质都化散了，吃得人荡气回肠。　
郑陆黄天荡出产的大闸蟹更是名闻天下。这种螃蟹爪子色泽金黄，脐身洁白如玉，黄满膏足。相传乾隆帝巡幸江南路过这里，吃完蟹一时龙颜大悦，御赐名为“金爪玉脐”。作为宫廷贡品，历史上郑陆每年贡奉清廷螃蟹五十多担。即使梨花，焦溪人也能制成美食。用开水烫熟梨花，拌以白糖，与豌豆泥一起调和制成色拉，吃起来清香可口。此外，红烧河豚、清汤羊肉，白烧田螺……每一个品种都名闻遐迩。
　　
郑陆是风物清嘉的宝地，是景色优美的胜地，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乐园。游人至此，听古老的传说，观美丽的风景，尝醇厚的米酒，吃可口的佳肴，会质朴的村民，无不流连忘返、心情愉悦。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清明是踏青访春的好时节，清明节更是祭奠先人的日子。如今我们在郑陆观赏梨花、品尝佳肴、感受生态文明建设成果的同时，应该铭记舜帝、季札、查良诚等先人所作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