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营洲：你在江湖中的功夫到底有多深？

经常会在网上看到一些关于武术搏击比赛的爆料，比如各种拳王争霸赛等，总之都挺热闹。但往往最容易引发热议的是中国传统武术，比如某传统武术选手不堪某自由搏击选手，被20秒内KO。
这个时候，整个中国传统武术往往就会成为躺枪对象，一时之间也会被骂得狗血喷头，比如就会有人说中国的传统武术诸如太极就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冷静思考后，我的脑海中想到的不是传统武术和自由搏击究竟孰优孰劣，而是让我想到了徐皓峰导演的电影《师父》。
在这个电影中，操着一身南方小拳种的陈识从广东来到天津想立名，功夫很好，但却融入不了天津的武行，因为根本无法立足。你想立足，按照天津武行的规矩，你得踢得了八家武馆，然后才有资格自己开武馆。但事实上从来没有人能够踢得了八家武馆，倒不是因为你的功夫一定不行，而是还没等到你踢到第八家，你就会被联手灭掉了，否则你一个外乡人让天津武行的颜面何存。
所以出路只有一条，就是跟着那些大门派混，但人家大门派应该不会教你真本事，因为在当下的武行，生存的来源，功夫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了，只要最终掌握话语权威，自然会有人供着吃喝。但非常有意思的是，既然功夫不是第一位的，那话语权又是怎么得到的呢？故事的开场就提到了，很多武馆撑门面的，是靠巴结军界，靠卖卖祖上的铠甲，靠耍点儿小主意、整点人情、拉帮结派什么的然后就可以继续风光下去。在外边儿一提到是某某武行的，或者是武行的传人，听起来就会很牛逼，但实际上，里面已经垮得不像样了。然而在外人看来，个个武馆都是门庭若市，一派欣欣向荣。
电影中的这个现状其实就是江湖，各行各业都有可能会是如此。
陈识显然对这套江湖不服，但又为了在天津扬名立万，受人点拨后想了一个主意，他要在天津收一个徒弟，以最快的速度教他真本事，注意，是要教真本事！真本事！真本事！然后让徒弟替师父去踢馆，如果徒弟踢了八家武馆，天津武行自然同样不会容他，于是徒弟会被排挤出去，师父则可以留下了开武馆。
显然这样的师徒关系从发心来说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甚至变成了一种交易，但在江湖中，师徒之间纯粹的真正又有多少，然而这就是江湖。好在是在电影中，师徒关系虽然也是一种交易，但至少最终徒弟能学到真本事，师父也能靠徒弟达成自己的心愿，在陈识眼中，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结果，陈识收了一个徒弟叫耿良辰，然后只花了一年的时间，徒弟就挨个踢了八家武馆，这很具有讽刺意味。从师父的角度来说，如果教个十年八年，显然他是等不及的，所以在他眼中只要师父有真本事并且愿教，徒弟只要愿学，功夫就可以速成。从武行的角度来说，你一年的时间教出的徒弟就踢了我们八家武馆，莫非是你的功夫真的牛逼到家了吗？
其实根本不是他耿良辰学了一年就已经可以成为宗师了！
这就如同电影中的一句台词说：“老祖宗钻研了几百年的玩意儿，在西洋的枪炮面前，好像突然就没用了。”其实天津的武行不是败在了枪炮前面，是败给了自己。八家武馆都败在耿良辰的手上，是因为自己里面已经快烂透了，所以从南边来了个拳师，花一年时间教个徒弟就能把你给踢了。难道他教的咏春拳、八斩刀就真的天下无敌？天津武行其他的兵器都不如他咏春拳？
绝对不是，事实上还是自家功夫太差了，所以有人稍微耍狠要立足，就能挨个儿把你踢了。
于是回到这篇文章的开头，究竟是自由搏击厉害还是太极拳或咏春拳厉害，拳种之间其实没有可比性，真正比的是人。在某场比赛中，我们只能说，使用传统武术的某选手败给了使用自由搏击的某选手，但背后的武术江湖又会是什么样呢？你在江湖中的功夫到底有多深？
从古到今，武行都是有规矩的，还要讲传承，拜师你得磕头，但磕了头就能学到真本事吗？
首先从师父角度来说，师父可以分两种，一种是有真本事的师父，一种是没有本事的师父。
本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手上你得有点硬活儿，得有实战实效的真东西。但有意思的是，那些没有多少真本事的师父，还能在江湖上立足的，那就更得靠着一套“本事”了。前者我们叫里子，后者叫面子。在电影《师父》中，被一年教成的徒弟耿良辰挨个儿把馆给踢了的，基本上都是后者，因为他们手里已经没什么硬活儿了，或者说早年立派的时候有，后来渐渐就没了，他们存活，靠的是门派之间互相照应抱团撑下来的，或者是靠军界商界支持而依然风光下来的，对“实战”二字他们是有些心虚的，也许他们可以给徒弟们讲得很热闹，但未必能实战实效。
然后从徒弟角度来说，徒弟大概可以分三种，一种是师父有真本事并且还愿意教的；一种是师父有真本事但却不愿意教真本事的；第三种是师父根本就没多少本事也就没的教的。
在电影中同样有意思的是，往往一个行当排最顶级的，真本事往往不是最高的或者往往是没有真本事的，比如电影里蒋雯丽演的邹馆长那可是掌握着天津整个武行话语权的人物。当耿良辰踢了八家武馆之后，邹馆长带着人追进陈识教徒弟的练功房，看到陈识教徒弟使用的是很普通的木桩，气急败坏地说：“连踢八家武馆的战绩就是这东西练出来的？”
这个场景很具有讽刺意味，看来她教出的徒弟是属于第三种，因为她不是“不教真的”，她是压根儿就没见过真的，所以见了真的，自然就沉不住气。然而在江湖中，搁任何一个行当，当你还没进圈子之时，还看不懂这点，于是你站在外面看，以为这师父很是风光牛逼，等拜了师门后就只能跟着一帮师兄弟靠武行的牌匾字辈混江湖。但依然有意思的是，很多门派光靠着这名头也能混下去，甚至还能混得不错，但因为圈外的吃瓜群众不懂啊，于是最终的结果是，师父没本事，往往徒弟反而最多。只要师父名气够大，你靠着师父的名头就可以了，甭管在师父哪儿学没学到真本事，甚至也不用考虑师父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所以从古到今很多行业尤其是传统行业，都出现过争先恐后拜师的情况，况且还要拜名师，然后在江湖上就可以说是师从某某或者是某某传人等，但究竟是否是慕名而亡实，也许只有自己明白，所以江湖中的真徒弟又有多少呢？
电影《师父》中的诸多情节会让我觉得，真正的高手，不管你是师父还是徒弟，就应该有能耐扛着自己的名字打江湖。
至于第二种徒弟，电影中有这样一个场景，陈识在戏台上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他说让你们的徒弟们都穿上铠甲，我跟他们过过招，也好让他们学些真东西。我觉得这个设计也很有意思，因为陈识知道，当时天津武行这一群弟子都没怎么学过真东西，也许武行中有真本事的师父的确还有，但武行看着热闹，却没人愿意往下传，可惜了这一帮好材料都没有得到真传。换言之，在当时，稍微得点真传的也许就能立腕。
那么，得真传又能立腕究竟有多快？一年多就够，比如陈识教的耿良辰就用了这么短的时间。这就是第一种徒弟，师父有真本事也愿意教的。
当然，电影终归是电影，但电影却是在折射现实。你在江湖中的功夫到底有多深？有些人是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为了撑起面子还必须要装得分量很重。有些人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误认为自己分量很重，结果一行走江湖就轻易会被灭掉。但还有一些人是完全不自重，内心深处已经没有了规矩和底线。我一直认为，规矩不是一套拘束人的框框，规矩是用来自重的，只有你自重了，别人才能敬重你这个行当。
正如电影《一代宗师》里，叶问说：“跌打正骨，内功点穴，一概不会。无瓦遮头，舞龙舞狮，一概不教。”这就是自重。但人一旦不自重了，连同这个行业终将会被看不起。如果做师父的嘴上教的都是仁义道德，本质上该怎么庸俗怎么来，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的精神却不怎么高贵，如果你把一等的学问做成了末流，也就怨不得将来人家怀疑你甚至看不起你，连同你这个行业也会被看不起。
所以，混江湖，需要有真正的功夫，还要有精神上的高贵。电影《师父》的结尾也说明了这一点，陈识的这一盘棋最终导致徒弟死了，也许这是他也没有想到的结果，但这个结果是源于他一开始精神上的并不高贵。然后他又放不下这师徒之情，于是就开始为徒弟复仇，打乱了北上扬名的计划，武馆最终也没开张，还遭到追杀只能逃回广东去。
其实，这就是真正的江湖，一个充满着复杂人性的江湖，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最后，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江湖中的事实，我的一位习武的朋友告诉我，真正实战的武术，招术往往都不怎么好看，往往是在几招内就要把对手放倒，招术好看的往往都只是表演，但江湖中人喜欢的往往是表演。
其实这也像极了中医，武行是江湖，中医也是江湖，而在中医江湖中，真正实战的中医招术，往往也都不浪漫，实战的中医就是一场生与死的残酷较量，但很多江湖中人喜欢的依然往往是表演。
江湖，在任何行当都是如此。江湖，从来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