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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傻”母亲文/心静天好蓝
我的“傻”母亲
文/心静天好蓝
故乡有一句俚语：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皇位一般传长不传幼，为了社稷着想，皇帝在长子身上必然付出得更多，所以皇帝爱长子这点不难理解。那么百姓为何更爱幺儿呢？这主要是因为其他孩子都陆续长大离开了父母的怀抱，父爱母爱最终全部集中到最后一个孩子身上，所以给了人们一种错觉。 事实上，对于天下的父母，最适用的一句话应该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我家来说，情况又并不完全如此，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对我弟弟付出的爱似乎更多。曾经有人劝我母亲说，你家幺儿是个傻子，将来你养老只有依靠其他孩子，你对幺儿更好，这不是犯傻吗？母亲说：“我生都生下了他，还能不管他吗？” 弟弟出生那一天，接生婆就对母亲说：“这个孩子将来不咋地，从娘肚子里出来都不知道往‘生’路上走，还不如让他一口气过去算了。”母亲虚弱地回应道：“他生到我面前来了，管他啥样也是我的儿啊！”后来确定弟弟先天痴呆，母亲却给他多喂了几个月的母乳。在我的六个兄弟姐妹们中，弟弟吃的母乳是最多的。 祖母重男轻女，她将大哥和我视同宝贝，成天抱在怀里，好吃的都是给我们留着。但祖母不喜欢弟弟，甚至都懒得抱他一下。弟弟断奶以后，一直到八岁还要别人喂饭，母亲总是最先给他舀出一碗，要父亲先把弟弟喂饱，即使比弟弟还小的妹妹都没有得到这个待遇。至于弟弟的大小便，母亲所费的心血更是数不胜数。 母亲要跟父亲忙于外面的农活，她只得将弟弟放在一个箩筐里，在箩筐里铺上一些稻草和旧棉被。弟弟在箩筐里闲得无聊，在一些邻居的鼓动下，傻笑着将箩筐左右摇晃。母亲见此就会立即制止，说弟弟本来脑子混沌，这样摇下去岂不更糟？由于长期坐在箩筐里，弟弟的腿发育不是很正常，母亲每次给他更换稻草和棉被时都要心疼得流泪。等到弟弟再长大一些，她就把弟弟抱出去一起干活，为防他滚到山崖下，母亲还用布绳将弟弟拴在一棵树上。 有一年弟弟出门迷失了方向，天已黑了他还没有回来。母亲房前屋后四处叫喊，声音都嘶哑了，还是没有听见弟弟的回答。有人提醒道，这孩子是不是滚到河边的水塘里淹死了？父亲立即叫上几个人去水塘里“捞”弟弟，母亲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一边哭一边搅动河水，希望弟弟的身体能从水里冒出来，这样忙碌了大半夜，还是一无所获，这时母亲反倒放宽了一些心，但是心里还是没有踏实下来。 邻居们散去，父亲因为劳累和心急靠在门槛上睡着了，但母亲没有闲下来。她带上几个鸡蛋，从邻居家借了一点钱，立即去找村里的巫婆卜卦。那巫婆掐指一算，说外婆想念弟弟，把弟弟的魂勾走了，弟弟应该身在母亲的娘家那个方向。母亲信以为真，嘴里不停地抱怨外婆对弟弟的狠心，又立即拉起父亲朝娘家方向寻找，一边走一边问沿路的住户，一直忙到天亮。一连几日，母亲放弃一切农活寻找弟弟，弟弟还是没有踪影。 邻里道，这孩子丢了就丢了，你们少个负担，反倒是福气呢！母亲说，不管弟弟怎样，那也是一条人命啊！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农户凑巧看见了弟弟，又得知我家发生的事情，立即将弟弟送了回来。母亲看见完好无损的弟弟，带着哭腔说：“三儿呢，你跑到哪里去了哟？”那种悲喜交加的心情我实在难以形容。有了这次教训，母亲无论做什么，都把弟弟叫到一起，再也不让他单独在一块了。 因为多种多样的原因，大姐没有上一天学，等到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为此母亲和父亲时时都在责备自己，觉得这辈子亏欠了大姐。弟弟十多岁以后，大哥已经在邻村小学当了教师，母亲竟然提议将弟弟送到大哥那里去读书。邻居对母亲说：“你送个傻儿上学，是不是疯了？”母亲说：“总要试一试才知道他行不行啊！”邻居又说：“你大儿教他要多费好多精力，你这样做要耽误你大儿的工作。”母亲听见这话才终止了这个想法。 每次我从外面回家，母亲迎接到我以后，就会对身后的弟弟说：“这是二哥，快叫二哥。”我毫不经意地答应着，看他时，他嘴里还在重复着“二哥二哥”，脸上傻笑着，却含着一份幸福的表情。母亲教育他说：“你两个哥哥都对你好，你一定要记得哟！”弟弟木然地答应。 弟弟不善于使用筷子，吃饭夹菜时常将菜掉到桌子上，我便有些责备他。母亲看看我，又看看弟弟，对弟弟说：“你要听二哥的话哟，夹菜注意点嘛！”弟弟“嗯嗯”答应着，夹菜时却还是老样子，我便更生气了。母亲一边附和着我教育弟弟，一边把掉在桌上的菜夹起来喂进了自己的嘴里。弟弟的饭碗里总是吃不干净，我心情不好时也要责备他浪费粮食，他却始终改不了这个毛病。母亲劝我说：“没事，家里还喂了牲畜的。”有一次我说得多了，母亲就将弟弟剩下的饭菜倒进了她自己的碗里，我一下子无话可说了。 村里时常有一些红白喜事，母亲不论到哪家做客都要带上弟弟。农村酒席主菜定量制作，繁文缛节很多，母亲一边替自己夹菜，一边也要给弟弟夹菜，看到弟弟喜欢吃的，母亲把自己那一份省下来给弟弟。同桌有客人嫌弃弟弟有些邋遢，母亲脸上陪着笑，一副深感歉意的样子。为此她也放弃了很多做客的机会。 我家在村里率先修建了新房，邻居们称道不已。有人试探着上我家来给弟弟提亲，那个女孩智障带残疾，母亲竟然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这事秘密进行了一段时间才被大哥发现。大哥从父母年老体衰、弟弟生活无法自理等多方面劝说，母亲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事后还多次在我们面前提起，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 母亲为不让我们嫌弃弟弟，她时常对我们说，她去找过八字先生掐算，说我们家全靠弟弟帮我们承担了所有苦难，要不然我们就不能过上好日子。我不以为然，说那是八字先生胡说八道，母亲只好说：“十根手指还不一样长呢！” 弟弟在父亲母亲的教导下能够做一些简单的农活了，母亲对他的满意无形中增加了好多倍，时常在我们面前夸奖他的进步。有一次我叫他做一件稍难的事情，他却怎么也不会做。我气恼之下拿起一根竹篙做出要打他的样子。他吓得护着头，围着院坝一边跑一边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我更加生气地朝他追上去。母亲生怕我打弟弟，她赶紧教弟弟说：“你对二哥说，你不会做，叫二哥教你嘛！”弟弟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还是那样地呼喊。母亲急得身子乱抖，她过来抢走了我手里的竹篙，对我说：“你今天要打他，先把我打了再说。”我还在气头上，说：“哪个叫你生下他的？”母亲回敬我道：“早知道，我连你都不该生下来。”我停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住院时每天都要给父亲打电话，嘱咐他照顾好他自己和弟弟；病情一好转，她就立即出院回到了老家。母亲需要时常到城里看病，每次都会带上弟弟一块儿往返，为此给妹妹家带来了很多不便，母亲心里很是不安。有一次妹妹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她看着弟弟气恼地说：“那年你走丢了，要是没把你找回来该多好。”母亲听见了这话，突然提高声音说：“你说的啥话呢？”妹妹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严肃、失望和气愤，再也不敢说出类似的话了。 母亲将每个孩子的生日都记在心里，老早就会给我们准备下她和父亲的心意。弟弟过生的时候，母亲身体再怎么不好，她都会坚持着给弟弟煮上一些好吃的，提醒弟弟今天是他的生日，让弟弟得到属于他自己的快乐！每年春节，母亲都得为弟弟换上新衣，在衣兜里放一些零食，从弟弟的脸上，我总能看到他童稚似的笑容，经历了时世的曲折，有时我觉得他的一生比我更“幸福”。 年老的母亲已经自顾不暇，但她还得坚持着照管弟弟，给他洗衣，给他做饭，给他洗澡洗头，教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几十年如一日。每次看到弟弟呆傻的样子，母亲都会忧郁地说：“你们几个都能找到饭吃，我也就放心了，但我闭了眼睛的那一天，三儿该怎么办啊？” 如果说，人人都因为有希望而活着，那么母亲在弟弟身上看到的希望是什么呢？没有！我知道，弟弟的傻如一个巨大的痛在母亲心里滋长，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遗憾！母亲为这个痛点固执地活了一辈子，也被这个痛点折磨了一辈子。也许在有的人眼里，她一辈子都干着这件徒劳无功的“傻”事，在一些人眼里母亲就离傻子相去不远，但母亲的心谁能懂呢？每当我想到这些，真想抱着我的“傻”母亲痛哭一场，为她拂去岁月里的忧伤……
【编者按】作者这篇散文回顾了一段心酸往事，这种事情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看到一些类似的情况，每个家庭的处理方式也不尽相同，因此而引发的社会性思考也不同——这是一个人类学和伦理学意义上的人类生存里的情感问题。作者的母亲为此做出的选择是痛苦的，这个痛苦牵连到整个家庭的生活，然而母亲却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并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特别感动作者在文章中写到的一句话：“她时常对我们说，她去找过八字先生掐算，说我们家全靠弟弟帮我们承担了所有苦难，要不然我们就不能过上好日子。”这种朴素的因果关系是中国古老文化的一部分，是一种因果轮回、善恶相报的伦理精神在人们心底的恪守，是人心底的至善维护着幼弱生命的最后堤坝。因此，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才能在苦难中得到真心的关照，人类才能从蛮荒走到今天。作者此篇散文情真意切，语调深沉，用许多生活和情感细节支撑了整体的精神塑造，完成了对世俗生活里人性至善的追寻！读之让人感动，回想，沉思。佳作，特此推荐！【编辑：策马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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