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畸形

他父亲在世时,常说一句话:人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这话,或许他忘了,忘在了城市的某个角落。  他像一片叶子,焦黄、脆弱,被冷漠的人群很容易遗忘。在城市,生命也只不过如此,他也不例外。
畸形|山村墨人
【畸形】    当我把舅父被人打死的消息告诉给父亲时,父亲正在房顶上给牛搬草。父亲没从我的脸色中看出丝毫的真实性,慢慢的搬动着一捆捆草,像是我在给舅父编撰一个无中生有的刑期。   舅父的确死了,而且死于乱棒之下,据说整个脑袋就像瘪了的篮球。   直到我把这噩耗再次大声喊过去的时候,父亲缓缓起身,嘴里只念叨了一句:这个背时鬼。   舅父人很瘦,个子不高。作为一个男人,舅父嘴边稀疏的胡子把整个脸显得集中了起来。记得有一次我和二哥去看望舅父,正值吃晚饭,舅父端着一个海碗。我戏谑的对舅父说,这个碗能盛你两张脸。当时舅父和舅妈都笑了。回来的路上,二哥把我训斥了一顿,说我还文字人,说话也不讲究点,没大没小!   过了些日子,表弟孩子满月,我把二哥训斥我的话说给了舅父。舅父怨起二哥,说他死板,做官做大了,小外甥和舅父开个玩笑也见外,多大事。看样子舅父就没把我的玩笑挡在心底。舅父性格一向直朗。   父比我母亲岁数小得多,他们姐弟两也是外公唯一的一对儿女。对舅父外公格外迁就。外婆是个小脚女人,寿终时刚过一甲子。依稀里,外婆下世时做棺木要伐一棵杨树,舅妈抱着杨树不撒手,愣是几个小媳妇从树背上把她抠下来的。整整三天,舅妈哭灵就哭她的树。要不是族里的人拦着,舅父就把舅妈收拾一顿。   外婆去世后,舅父一直对外公对待不好,很是粗鲁,据庄子里的人讲,舅父有时对外公还动过拳脚。外公每每受到舅父冷落就来我们家给母亲诉苦,要我的母亲给他出怨气。母亲知道舅父的牛脾气,发起火来六亲不认。母亲所以也很少过问,只是让外公在我们家蹲几天,宰只鸡,做些荤腥饭安慰安慰也就过去了。   舅父生下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大群孩子,按母亲的说法就是一窝。家里的生活很拮据,母亲背着父亲乘着夜色把新碾的米偷偷送给舅父周济他们。一次,被父亲发觉。母亲拿出最为充分压制父亲发火的理由:在母亲生下二姐之后大病一场,正好舅妈也生下和二姐同岁的表哥,二姐是接着舅妈的奶活过来的。父亲还想说什么,母亲接着又把我吃舅妈奶的事抖擞了出来。父亲只好沉着脸,到生产队喂牛去了,家里的事就有着母亲折腾。   表姐和两个表哥长大之后,舅父在生产队里算是劳力较多的,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许多。生产队相继派大表哥和二表哥去南山挖煤。生产队有规定,每年除了上交到队里的煤之外,其余的自己可以拉回来自用。   几年之下,舅父成了生产队里的富裕户。自己用不完的煤变卖给社员,或是兑换成队里的工分,年底使钱。   我们家这时正好父亲得了胃神经官能症,母亲病也多,一年下来不但抵不够生产队的借账,倒欠队里的。不得已,队里强行把我们分的口粮给扣了。日子和舅父几年好像调换了。   父亲让母亲到舅父家借些煤取暖。   舅父满头大汗,送来了满满一架子车。父亲很感动,感动自己小舅子的仗义。   到了冬天取暖的时候,这些煤却怎么也引不着。父亲就拿大锤砸,砸小后再用火引。结果,父亲的这些力气徒劳无功。那些煤都是舅父从煤里挑出的石头,看起来黑黝黝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父亲大骂母亲,骂完了开始骂舅父。母亲一气之下拉着这些“着火”的石头送完舅父的家。母亲把这些石头倒在舅父的上房门前,没顾娘家人围观笑话,给舅父磕了三个响头,发誓再不认这个兄弟。   几年了,舅父和我们家一直僵着,不相往来。   二哥上初中,中午回家放学路过舅父生产队时,在他们的枣树上摘了几个红枣,结果让看枣的抓了去。舅父听表哥的诉说后,放下手里的饭碗就往队里跑。无论舅父怎么解释这是他外甥,看枣的人就是不买舅父的账,放人也行,得交钱,还得告诉学校领导。舅父二话没说顺拳甩去,把看枣的人打趴下了。看枣的人告诉给队长,队长扣了舅父当天的所有工分后才把二哥放回来。   从这以后,母亲有了兄弟,我们又有了舅舅。   母亲病逝那天,舅父哭得昏天黑地,惹得我们门前的黑狗朝着他大吼。舅父拎起脚边的石头就扔过去,要不是黑狗机灵,躲得快,险些就成了母亲的殉葬品了。   舅父要强的的个性是他最大的致命点,但也是他的长处。生产队的人都怕这个个头不高,满脸剐不下三两肉的小男人。几个表哥从没遭人欺凌。   舅父这次是死在同族人的手下。要他命的人是家族里的光棍,平日里靠偷鸡摸狗过日子。这次事因是三表哥丢了鸡,发现鸡毛就在光棍的房后,就是他不承认。两人起初骂架,后来动起了手。舅父听见后,捞起门边的一根棒就跑了出去。结果棒被人抢去,他倒在自己的棒下。   舅父死后,出殡的人很多。多半是因为舅父替周围除了一个毛贼。   下葬的时候,天空上飘着雪花,有些透骨的冷。看着舅父的遗像,窄窄的脸庞,我的眼前有浮现出一个海碗,海碗里是满满的鸡蛋汤,冒着热热的气!
【病症】     很久没见他了,尽管和我原来聚生在同一个村子,听说过前些年他得病,起初因为嗓子发炎,没在意。后来严重了,经过化验,才知道是食道癌。家里人没告诉他,一直瞒着。   一直认为他在病魔的手中挣扎着,或者艰难的喘息,苟延着最后的生命。   我和他的殊遇,在步行街的槐树荫下,形似这个秋天的落叶,无意重叠在同一狭窄的世界。   握着他的手才感觉着我从梦幻中醒来。这种突如其来的相遇表明他活着。因为他干燥的手指有着温度的延伸,像火焰舔着我手心的冰冷!   街面上有人穿行而过,匆匆的。有漫不经心的人群被秋风推搡着。这风,骨子硬,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像是剥光我们身上的衣服。   他看我浑身臃肿的样子,诧异的目光落在我的棉袄的领口。这个季节才刚刚看到草尖上的浓霜。他鄙视的望我,我相信自己与这个城市有点格格不入。   他是我远堂的舅父,少时读过晚校,大集体干了几年农活之后,在民办小学做了老师。后来进修了师范,转了正,顺顺当当成了吃公家饭的人。他们兄弟五个,有挣生产队工分的,又有拿钱的,在当时的村子里算是闪光人物。   我们拐过广场的草坪,石头铺成的长廊上,一个老人弯腰在哪里练习书法,一阵魏碑,一阵行草,一排用隶书写的李白诗《送王伦》挺显眼。这时,我倒想到他也是练过书法的。小时候每年除夕,我都捏几张红纸叫他写对联。望着他挥洒自如的样子,那时,我在心里发誓,将来也要写一笔好字。   我问他现在还写吗。他淡淡的,略有勉强的一笑,摇着头。   手硬了,这几年就没摸过笔杆子,呵呵···   他两鬓白发,脸色蜡黄,一幅大病新癒的样子,每说一句都显得十分吃力。   我们一边抽烟一边谈起家里的事,比如玉米收下来了么,张老二的羊群扩了没···云云,都是乡下可有可无的话,相互搪塞着。   他在镇上的中学做过几任校长,为人圆滑,人际关系疏通有致。退休的时候已经成了学区专干,本来能在教委混个一官半职的,听人说,他和学校附近理发店的女人关系暧昧,加之修建中学教学楼有收受贿赂的迹象,年龄不大,只好提前离休。   他的老婆在村子里为人贤惠,前些年把承包地租赁给几个小叔子种,象征性收取几个租子。几个小叔子对她也很尊敬,每年大包小包的蔬菜和水果像进贡一样走进嫂子的单元。他也为此沾光不少,暗喜自家的兄弟有骨肉情分。其实他心知肚明,他老婆的一些旧衣服背着他送给了几个妯娌,乡下的女人很容易满足,城市退却的流行色在庄稼地还照样轻盈的走动,能和蝴蝶争夺桃花、杏花和庄稼的芬芳。   几个妯娌见人便说,我们全看嫂子的份儿才送这送那。言语之下,他们的大伯子就逊色多了,或多或少有伤过她们的意思。   在城市的一角,黯淡的茶社里我们坐下来,每人一杯龙井。这是他要的,老板说,新鲜的龙井刚刚进过来,算是这儿最昂贵茶水了。   我们从村子里的时代、季节、人缘谈起。年龄大的,活着的,纷纷涌进我们的话题里,唯一我置口不提他的病情。我不愿在他面前谈论死亡,死亡意味着他接近三千元的工资垄断,像流往他家的水源突然闸住。他的那几个兄弟也就不再关爱家里的老母了。   想到这,我递给了他一根烟。从他夹烟的指头看得出来,他的烟瘾一直很大,这对一个患有癌症的人来说,相当于加速走向坟墓的速度。   或许因为年龄和辈分之间的距离,我们的谈话总是磕磕碰碰,踉踉跄跄,显得有些牵强。   你现在身体好像比以前好多了。当我再次递过去一根烟的时候,我试探的问他。   他哈哈一笑,满脸的皱纹在烟雾里像是被指甲抓伤的痕迹,当舒展的时候,和刚刚犁过来的茬地一样粗糙。   好多了,前些日子去西安做了检查,说是糜烂性胃炎,不碍事。他说这话时很从容,背负在内心的负担彻底从他身体里排泄了出来。   他和儿子的住处很远,一个在市区东北住宅区,一个在西南市郊区。儿子很少去他那里,有时来看看,大都是想自己的儿子,换洗儿子的脏衣服。他拎一个马扎,常在公园听戏,孙子安稳的时候,他帮戏团拉二胡,一天的日子就这样打发,日出日落,如流水,在城市的洪流中穿梭。   他说,这几年家里的枣树冻干了,几个老辈子相继去世,村子里红白理事都是儿子出面,也就没意思回去。清明上上坟也赶不上趟,自己没车,很不方便。再则,冬天庄子里的人闲了,回去还得生炉子,楼上的暖气习惯了,家里的炉火再旺也觉得冷···   我知道他所要说的意思,煞有介事的点着头迎合。其实我一直捂着内心的言语,想说给他许多。比如,在乡下,他的父亲活到八十多岁,因器官老化才病逝。他父亲在世时,常说一句话:人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这话,或许他忘了,忘在了城市的某个角落。   他像一片叶子,焦黄、脆弱,被冷漠的人群很容易遗忘。在城市,生命也只不过如此,他也不例外。
【编者按】这两篇散文,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真挚的情感,鲜明的人物形象,作者笔法娴熟,看似平淡的叙述里,更显深情。文中写的都是现实生活中的小人物的悲情人生,从中能品味出一段岁月苦涩的滋味。《畸形》,叙事一波三折,反映了乡村家族村民之间的恩怨情仇,各色的人性尽显其中,人物悲惨的命运感人至深。《病症》,从容简练的文字叙述一个患病的老友的一生,简约的线条勾画出一个充满悲情的人物,真切质朴的文字里流露出深深的愁殇,娓娓道来,不蔓不枝,尤其结尾,意味深长。好文,推荐欣赏。【编辑: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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