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营洲：你有故事，我来倒酒

我的朋友东子要跟我约酒，说要一起聚聚。
我发现男人之间的聚会，不外乎以下几种，一种是为了聚在一起扯淡吹牛逼，一种是为了聊聊当下的工作和生活，还有一种是为了怀念过去或畅想未来。但不管是哪一种，男人的世界里，总是会聊到女人。
我问他这次要聊什么，他说这次必须得聊聊女人了。
我觉得这次会有故事，得去。
我的酒量的确很一般，所以一般也就很知趣地尽量不去参加中国式的酒局，但好朋友们之间的酒局如果当真能抽出时间来我会参加，因为可以冲着仅有的酒胆喝两口之后，云里雾里地听着大家吹牛逼。
夜幕降临，相约而至，一桌涮肉，一堆啤酒。
酒过三巡，我说今晚是啤酒，可以不趁着酒劲吹牛逼，咱清醒点，直入主题，发生什么事儿了？
东子又灌进肚子一杯酒后说：媳妇儿要跟我闹离婚。
我问：闹着玩儿呢还是闹真的？
东子说是真闹，绝对不玩，都已经分床很久了。
我的确有点诧异，确切说是有点震惊。因为年前他俩还跟我叫嚣着要备孕，说要请我给好好诊断，要请我用药给夫妻同调一下，说要以最好的状态备孕，可转眼间就要分崩离析，分床而居了。这狗血的剧情，不亚于在恋爱中总有一些人，昨天还跟你甜言蜜语的，转眼就要成陌路了。
我说你这剧情有点来势汹汹，让我这做大夫的有点不知所措，你说我接下来该给下点什么药呢？
东子也只好开玩笑地说：如果你真给及时治疗怀孕了，也许就没这事儿了呢。
我说看你俩婚后不是一直好好的嘛，刚认识你媳妇儿的时候，一起聚会见她很能吃辣，说话也是爽朗无比，你们两个人也是夫唱妻随的，怎么就要离了呢？是她有外遇了还是你有外遇了？
东子说：保证，绝对都没有。
我说：如果双方没有外遇，莫非是她看不上你了？比你能挣钱了？
东子很委屈地说：她辞职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确切说是零收入，还在吃老本。
我心想这段即将要失败的感情，连个对手都没有就要结束了，的确是有点憋屈了。其实东子在我们大家眼中是一个很会为别人考虑的人，是在聚会中经常负责让别人少喝点的人，最后因找不到对手，只能负责让自己喝醉，但事实上因为他的酒量的确不错，所以每次他想让自己喝醉的愿景都很渺茫。
大家一起去唱歌，他也能负责给大家点歌，时不常地自己也要飚一首歌，结果也像他喝酒一样让我们觉得他唱得很渺茫。
就连大家一起去捏个脚，他也恨不得把捏脚师傅直接扒拉开，亲自为各位兄弟姐妹们服务。
就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要离婚了。更诡异的是，一个不上班自己没有收入，同时也没有外遇的女人，还要主动要求提出离婚的，那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实在是太让媳妇儿失望了。
东子曾给我讲过他和媳妇儿认识的过程，这姑娘第一次出现在东子面前时，东子就有一种感觉，他和这姑娘之间肯定有戏，最终一来二往，暧昧来暧昧去，爱得死心塌地。也许东子是从若干备胎中脱颖而出的，所以就连婚后两人还不忘时不时在我们一帮人面前秀秀恩爱，我们都觉得他俩是郎才女貌，很般配。
但就这样的一段爱情，也会出现危机。看来爱情最令人着迷的就是，你永远无法预知在未来你究竟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无法确定你们的结局。但说又说回来，正是这样的不确定性，才会让很多人欲罢不能。所以，轻易不要去请人算卦看感情，其实连算卦的人都预知不了自己的未来。
我对东子说：一堆朋友们都很看好你们，你肯定是拿着你那大老爷们儿性子不愿去认个错道个歉什么的，我们一起吹牛逼的时候不是说了嘛，一哄二骗三拥抱，不就搞定了吗？
东子只是一阵苦笑：真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对她的关心不够，她说在我面前得不到她想要的温暖。
我说凭我对你媳妇儿的了解，她还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很任性的女人，看来还真是你小子对人家做得不够。
的确，朋友的视角和恋人的视角是不同的，对对方的要求也是不一样的，就如同很多人愿意找一个警察或者是医生做朋友，但一旦这个警察或医生是你老公的时候，你对对方的要求和期盼马上就不一样了，所以站在别人婚姻的局外，又怎么能真正体会到人家内心真实的情感诉求呢。如同是这个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所有人都看起来是那么幸福，但谁会知道，每一段看似幸福的背后又经历着多少酸甜苦辣。
我开玩笑地说：看来你的未来得从备胎继续开始了。
他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一旦真离了，连个备胎都不是。
也是，备胎应该是指那些还有希望在一起的人，但离婚的事实是，往往双方已经再没有希望，所以一旦离婚，在对方眼中，你就是一个破旧的不会再利用的废胎。
我问东子有没有具体的事件让媳妇儿不开心了，可以就事论事地去道歉和好。
东子说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事件，所有的矛盾和误解也许都渗透在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润物细无声。
看来，有些时候很尴尬的就是，你明明知道是你的原因让对方不高兴了，但你却找不出具体是你的什么原因，以至于你连个要去道歉的切入口都找不到。
我劝东子不要分居，我说你们双方都还没有到触碰感情底线的地步，更没有到由爱生恨的程度，也更不会转眼像仇人一样分外眼红，你们都是努力奋斗认真生活的人，你完全可以多做努力，你们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给东子出馊主意：不是分床了吗？晚上你就死皮赖脸地过去，不让上床就睡她床底下。
他说应该还没到那一步。
我继续出招：你每天就死皮赖脸的献好，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关怀性轰炸。
他说应该还没有到那一步。
我顿时明白了一个结论，对东子说：你不是死皮赖脸，你是死也要脸。
东子又是一阵苦笑，猛灌下一杯酒，又吹了句牛逼：难道这是逼着我要放弃？
这句话让我觉得东子是深爱着媳妇儿的，正是因为有爱，很多时候，哪能那么轻易就放弃呀，越是嘴硬的人心里就越苦，反倒是那些一言不发的人，才是真的放弃了。
生活中总是听人说，在感情的纠葛中，有些人不愿去放低自己的身段不愿意去努力，那就是因为还不够爱。但其实生活中，恰恰有很多人正是因为有了爱，并且对爱很坚定也很自信，所以他们一度以为，有些关系就算是清浅，也终将不会逐渐隐退。
但殊不知感情的清浅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当超越了那个限度而你又不去维护的时候，当你终将有一天想明白该要怎么去向对方表白的时候，等你连腹稿都已经打好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从你的世界消失了。
很多男人总是觉得，只要自己深爱着对方就够了，剩下的就是努力去打拼，而往往会忽略女人对于细腻情感上的诉求。也许她不求你能挣到很多钱，她要求的也许就是每天你对她的爱护和关怀。有些时候，女人就是女人，女人想要的是也许就是那句看起来没什么用，但又比什么都有用的三个字。是的，只要三个字，但你必须是真诚的，发自肺腑的。
可东子就这么面对着分床的局面，过着自己的日子，我想他也会怀念自己的从前，也许这样可以让自己仿佛多活了半辈子呢。
东子认为分开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可以让双方都冷静冷静。我说你别扯淡了，很多婚后的分居一冷静就直接凉了。
可东子说：我觉得我们都会放不下对方的，所以应该凉不了。
我说你活得太天真，不要以为你放不下的人，也会像你一样，同样放不下你，很多时候都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鱼没有了水会死掉，但水离开了鱼一样可以清澈，一样可以汹涌澎湃。
当然我发现也有一些人的确是因为对婚姻不满，会觉得离婚了就彻底会自由了，但很多时候，的确是单身自由了，但心里的枷锁却迟迟也不能解放。所以如果要离，那就要拿出你大无畏的勇气和哪怕是孤独面对未来生活的决心来，如果你认为有些感情是属于前半辈子的，那么后半辈子就不要再去打扰。但我发现生活中很多人就是太怂，既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拖泥带水，腻腻歪歪。
所以好男人当是敢爱敢恨，能收能放，但如果是依然深爱，却因为男人那点儿虚伪的自尊和矜持，而不愿意去和解和低头，那这种生生的错过就会变成生生的痛。
好在是东子还有机会，而我的另外一位朋友W的故事却是另一番滋味。
我和W是几年前在北京认识的，他来自南方一座美丽的城市。最初他是来找我看诊，一来二往聊得投机，也就成为了好朋友。
W算是一个青年才俊，怀着自己的梦想和创业项目一路厮杀到北京，小有成就。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择在北京打拼，他说他一直想来北方，觉得北方虽然寒冷，但至少四季分明，这样也许能让自己活得明白些。
我觉得这个理由挺有意思，就像是我们嘴上说去享受一段时光，其实是在独处一段孤独。
说到孤独，其实我们都是孤独的行路人，拿北京来说，每天看起来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但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都没有联系，哪怕你在大街上欲哭无泪悲痛欲绝，也不会有人愿意停下来问你怎么了。但北京又是一个可以让你找到温暖的地方，你可以找到友谊，找到爱情，当然你也会留下很多遗憾，你会不自觉地遇到一人，也会消无声息地丢掉一个人。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变，冰冷又温暖地存在着。
W说老婆在南方等他，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他爱她们，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不管在北京多忙他都要回去和家人团聚，他说再拼几年就准备回去再开创新的项目。
我听着他的描述，脑海中画面无穷，感觉我们每个人来到人间一趟，就是为了能看看太阳，然后和心上人一起走在路上。
我相信，有爱人的会闪光，那道光也会照着他爱的人。
但就这样的感情，走过春光，醉老西窗，也会突然发现人间已荒。
有一次我去南方出差，刚好到他的城市，这时他已经从北京回老家发展。他在电话中说必须开车来接我，说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我拎着行李等他，然后远远看到一个光头满脸微笑地向我走来。他见我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不自然，然后顺势摸摸头说：我光头依然很帅，而且凉快。
我说：这会儿是冬天刚过完。
我们相视一笑，我上他的车，一路上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主动开口说：我离婚了，就是冬天的事。
我就觉得男人突然剃个光头，要么是嫌头发不好，要么是感情失意，要么是生活受挫。
通过聊天我大抵了解到，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上，两个人的感情还是败给了现实，因为这几年的聚少离多，两个人各自的工作和世界也变得越来越没有交集，于是最终还是选择和平分手了。
至于是谁提出来的分手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经营了几年的爱情就这么划上了句号，剩下了的就是如何共同照顾孩子了。
当天晚上我俩约局。我问W：她又找人了？
W说：应该还没有，但感情这种事，有人走就一定会有人来。
是的，当今社会，婚姻的自由程度也像极了曾经的恋爱，就像等公交车似的，如果天色已晚，已经等不到要坐的车，没有几个傻逼愿意一直等到天亮，他宁愿选择打车，或者宁愿走着回去。感情的世界里，我一直愿意等你到天荒地老，这样的话对大部分人都是不实用的，因为没有谁会在原地一直在守候，时间过了，人就走了。
W说苦苦打拼是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到最终却发现把家给整丢了。
我为他倒满一杯酒，他一饮而尽说：从结婚到离婚，她也是一直在努力操持着这个家，只能说我们都没有经营好婚姻，渐渐地就走散了。
所有的爱情，都会有个结果，要么分手，要么死磕一辈子。死磕一辈子的，爱情最终也要归结到庸俗的生活细节，柴米油盐，互为补充。而那些分手的，往往选择让爱情止于岁月，不再提起。
我问他未来什么打算？
他说：她依然是孩子妈，我依然是孩子爹，但我们却已经不再有未来，只能各自安好。
我说你遗憾吗？
他说也无所谓遗憾了，假如你没爱过那个人，你的生活，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但正是因为你爱了一个人，你才能够一路经历一路感慨活成了现在，并且拥有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我一直觉得，一个男人最珍贵的品质是，深爱一个女人，并且爱她一辈子。哪怕是你来过我的世界里一阵子，我也会怀念你一辈子。但这中间也往往会有错觉，就是有时候，你关注一个人久了，就会产生错觉，你会觉得这个人就是你的了。但事实上，感情的世界里很痛苦的是，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那个爱了你很久的人，转身要离开。
所以好的爱情很简单，就是在你爱对方的时候，对方恰好也在爱着你。
就这样，W在北京几年孤独，心中有爱。回到家乡后，却发现还是孤独，因为爱没了。
当天晚上我给他倒的每一杯酒，他都一饮而尽，也许是回忆，也许是告别，也许是憧憬一个人的未来，继续前行。
我觉得如果生活是海洋，其实我们就是这片大海中的一艘微不足道的小船，甚至是连卫星信号都很难探测到的一叶扁舟，你只能孤独前进，抵御风波，努力让自己保持航线，不被海浪击沉。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白走的路，哪怕走的是弯路，也构成了你生命中的必经之路。这段弯路的尽头，可能依然是不好走的荆棘，但你也只能自己走，因为你永远都无法借别人的翅膀飞上天空。
但怕就怕在，你还会放不下，你会觉得云很高，天很蓝，她也很远；夜很深，酒很浓，她也不会来。
但听别人的故事永远都只是热闹，而只有故事里的人才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伤。我发现心里的伤，和医生在临床上的伤筋动骨比较起来，后者简直就是炫耀了。因为伤筋动骨总得包扎一下，周围的人往往会问个究竟，会报以关心和支持，但一个人心里的伤，连纱布都省了，谁又能看得见？患者如果不愿说，别人永远不知道。
我们总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就会慢慢淡忘了，但事实上，遗忘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痛过伤心过之后，其实我们多么希望的是，明明时光已经流逝，但如果你我却好似刚刚相遇，该有多好。哪怕是你划伤过我的记忆，只要你依然能让我心生温暖，该有多好。
但这些都只是希望而已，甚至我们还希望，感情的路上可以一直春暖花开，热情洋溢，但事实上，生活不如诗，本就平淡如水，可这恰恰就是生活的常态。而恰恰也是在一起待久了的许多人，依然念及着曾经的汹涌澎湃，却适应不了当下的平淡如水。
就像东子一样，两人在一起之后依然可以秀着曾经的海誓山盟，却也没有经营好当下的苦辣酸甜。
后来跟东子的一次约局，是若干朋友都在一起，大家喝啤酒，他选择喝白酒。当天晚上东子没有再给我讲故事，但我知道他的故事还在酒里继续流淌，于是当他喝完一杯酒，我就会给他继续倒上。
酒逢知己少，杯中时间长。但人生最可悲的，就是你觉得你永远还有时间。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所谓的时间就像是一场战争，会把所有人轰炸得不知所措，最终各自散落在天涯。
生活中的我们也会有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权当是在祭奠自己的孤独，其实一个人孤独的时候，总是觉得岁月漫长，度日如年，可是真要回头看的时候，会猛然发现，要么是一晃许多年就过去了，那么就是弄丢了许多人。
后来，我对东子说，我希望，你可以为了爱情，继续卑微自己。如果不成，那就权当是致敬爱情吧。
东子若有所思，继续喝了一杯酒。
因为我觉得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能遇见，不足为奇。但如果萍水相逢后分手了还能再次重逢，这种几率就仿佛是买彩票，太难得。
我也见过很多劳燕分飞后的情侣，从一开始的甜言蜜语到最终的歇斯底里，但我依然相信最初他们之间一定也是有爱的，只是这份爱情被现实慢慢地消磨殆尽，等当事人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这就像是一辆车，刚买回来的时候称呼为爱车，停在路边稍碰个划痕就得心疼半天，逐渐地你不愿去保养不愿去维修，等到要报废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这也更像是治病，小病发生时不去关注不去修复，等真正酿成大病危及生命的时候，已经追悔莫及。
回想我们曾经恋爱的时候，会觉得错过了她和她，他和他，其实在婚姻当中，夫妻之间不再干柴烈火，除了不再新鲜，除了已经习惯之外，也会有很多错过，是错过了在平淡的生活当中去经营一份美好的机会。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错过，都是值得去遗憾和值得一个人去静静怀念的。可既然是错过，就该意识到这些错过都是真实的，就应该学会在错过中及时转身，把错过变成相逢。
我也在想，我时不时地为身边朋友们所倒下的一杯酒，是否可以解了他们的愁？
如果当真是酒后情更浓，我很希望东子在酒后会对心爱的人说：你看鸟儿都回来了，你还要多久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