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部落第107期|【小说】那楼梯上的血迹

学爱好者的精神家园
本土作家原创作品发布平台
《河洛风》文学期刊选稿基地
编者推语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三老头为了省点搬运费,扛了一夜的玉米穗子,直至吐血,这世界上还有比父爱更伟大的爱吗?可是孩子能理解父母的心,能孝顺他吗?但愿老人能安享天年。
傍晚时分,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将树叶卷得满楼道皆是,顿时让人感到深秋的寒意。就在此时,一辆带着拖斗的拖拉机,吐吐吐地吼叫着向我所居住的政府民心工程大楼下驶来,车头上冒着黑洞洞的狼烟,露天的拖斗里装满了黄澄澄的玉米穗子,玉米穗子上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老式对襟军用绒上衣的乡下老头,他光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上沾满了尘土,这老头究竟是谁,一时还真难认清。
我站在六楼的露天小院里,瞅着拖拉机在楼道口停下来,盯着那老头从拖斗上站起来,将搭在肩上那陈旧的迷彩服拿下,摔打完满身的尘土,这会儿,我才认清,原来他是住在我对门的张三老头。别看张三老头已是年近七旬的人了,可他的身子骨依然硬朗,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像年轻人一样利马,他嗵地一声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走到车箱后将车厢挡板打开,指挥着机手将玉米穗子倒在了楼道旁的空地上,拖拉机吐吐地离去了,楼下墙根顿时堆起小山一样的玉米穗子。张三老头弯下腰,将滚落在周围的玉米穗子,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到玉米堆上,这才朝楼上喊叫着,二林子,把编织袋拿上,下来搬玉谷穗子了。
我站在六楼,手把着院栏杆朝楼下应声道,涛子不在家,去西山干活去了,钥匙在我这儿放着,你来拿吧。张三老头没有回答我,嘴里不停地埋怨着,这鳖儿子,指望你跟我一块儿往楼上搬玉谷穗子,你倒好,你就偏偏不在家,你这不是活坑你老子吗?不叫你来城里住,你偏偏要来城里住,住城里又住得这么高,六层楼,立陡立陡的楼梯,这两千多斤玉谷穗子我一个人啥时候才能给你搬到屋?说着仰脸望了一下那高高的楼顶,索性将那件陈旧的迷彩服扔在玉谷堆旁,坐在上面,从他那老式对襟军用绒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挤扁了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着吸了起来。
张三老头吸了没几口,突然意识到,天马上就会黑下来的,玉米穗子放在这院子里是不安全的,这可是要晒干卖钱给儿子说媳妇用的,必须立马搬上去。就在张三老头起身准备往楼上取钥匙时,我拿着钥匙已走到了他的面前,我说,老弟啊,种这么多玉米,你真能干啊!说着把钥匙递给了张三老头。他接过钥匙感激地道,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孩子住这里全靠老哥你多关照了。我望着玉米堆子道,这么一大堆玉米穗子,有两千斤吧。张三老头说,今年玉谷丰收了,两千八百多斤呢。我劝张三老头道,这么多玉米,二林不在家,你年纪这么大,还是找个搬运工来搬吧。张三老头摇摇头,滔滔不绝地道,不行啊,老哥,我也不怕你笑话,还不是口袋里没有钱吗?这不,为买这套房子把全家的老底折腾光了还不算,到头来还背着几万块钱贷款啊。这贷款何时才能还完啊。我给人家干一天小工才挣八十块钱啊!这堆玉米让人家搬,没有二百块,没人干。我还是慢慢搬吧。说着头也不回地急匆匆向楼上走去。
我望着张三上楼的背影,心里不禁发出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慨叹,老弟,您真不容易啊,你早该歇歇了。可他能歇着吗?自从小儿子二林在城里买了房后,这张三老头越发歇不下来了,他是忙完乡里忙城里,忙完城里忙乡里,他恨不能把自己分成两半儿,既照顾好乡下的老伴,又照顾好城里的小儿子。他恨儿子不听话,放着老家这温馨的田园式的日子不过,硬是要涌进那高楼林立、人稠地狭的城市里,饱受着歧视和失业的折腾。正如张三老头说的,这真是,放着自在不自在,寻个老鼠咬布袋。
张三这话确实不无道理。为什么都要涌进城里来呢?城里人幸福,难道乡里人就不幸福吗?张三才不信呢。他认为他们一家原本就很幸福。别看他们一家住在远距县城的柳树沟村,自联产承包责任制以来,他一家五口有里有外,有男有女,有钱有粮,有忙有闲,一家人幸福得让人眼馋。大儿子上完大学已在省城找了对象安了家,有房有车有存钱,变成了一个潇洒的城里人:小女儿长得聪明漂亮,嫁给了县城一个老户人家,也变成了当然的城市市民,日子过得挺清闲:唯独小儿子二林高中一毕业就回柳树沟当了张三的接班人,一家三口子孝妻贤,老有所依,幸福美满。可自从农民进城的大潮一涌而来,张三的田园美梦破灭了,小儿子二林竟抛下他们老两口,随着进城的大潮,涌进了这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二林要老爸也一起搬进城里,然而,张三拒绝了,他向儿子说,我死也不离柳树沟,金窝银窝,也不如我柳树沟这个窝!
我去过柳树沟,那原本是一个如桃花源一样美的山村,周围群山环抱,村前流水潺潺,柳树弯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桑竹分布井然,不是桃源胜似桃源。特别是村前那条河,清澈,碧绿,恬静,令人神往,那沿河的垂柳披着长发与村里的美女争奇斗艳。然而,如此人美地肥的山村,近年来却萧条了起来,那清澈的河水在空流,那婀娜多姿的垂柳在发呆,小河边再也闻不到大闺女俏媳妇洗衣耍笑的声音,垂柳下再也看不见美女俊男谈情说爱的身影,田野里男耕女种的情境荡然无存,青壮年人的劳动号子声销声匿迹。一个人欢马叫,男耕女种,美女胜出的村子竟然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老人村。我不禁扪心自问,村里人,都去哪了?难道村里人都像张三的儿子一样,随着城镇化的潮流进城去了吗?难道这样就能让农村、农民幸福吗?难道这样就能让农村、农民在神州大地上终结吗?我茫然了。
就在这时,张三老头抱着一大捆编织袋子走下楼来,他将编织袋往玉米堆边一扔,捡起一个袋子,蹲下身子往口袋里装起玉米穗子来。我看他一手拿袋子一手装玉米穗子太慢太不方便,我便走过去,用两手撑着布袋口,让他往里装着。张三老头抬头望着我感激地道,老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啊!要不是你来搭手,这堆玉谷穗子我就装到猴年马月了。我接着说,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装装玉米也省得寂寞。可惜的是,我年老体衰,不能帮你扛几袋啊。张三连连说,好我的老哥呀,你是个做学问的人,怎么能让你出这份力?就这样我就过河作揖——承情不过了!只要你帮我装完,我就能一袋一袋扛完。我望了望那堆山积堎的玉米堆,狐疑地道,这么一大堆,你一个人扛,恐怕扛到天明也难扛完,再说你也受不了啊。张三满有信心地说,受得了!我什么症都受过。我在秦岭给人家背矿,为了多挣几个钱,曾经背过不少通宵,那可比这受症。我惊异地道,老弟,你去秦岭背过矿?听说干那种活不是在卖力,而是在卖命啊,弄不好会丧命的。张三叹了口气道,唉,没办法啊!都是为了给这个不听话的鳖儿子还房贷啊。我望着张三那微驼的背,鼻子不禁一阵酸楚,我后悔不该触动张三的这个心结,于是以沉默代替了回应。过了一会儿,我打破沉默的僵局道,你干脆搬进城里与儿子一起住好了,何必在老家守着空巢呢?张三一听,把“空巢”当成“空槽”了,他便直言不讳地道,我老两口宁愿在老家守着那个空槽,也不愿来城里守这个空槽,因为老家的空槽不空,槽里槽外都有我们的食可寻。可这城里的槽里槽外却没有我们的食可寻!老哥你想想,如果我们农民都住进城里,能让我们都就业吗,能给我们都发工资吗?我看那是论天话!这样住在楼房里会坐吃山空的。弄不好,城里住不成,乡下回不去,那不成了梁上君子了吗?听了张三这番话,我顿时豁然开朗了,那种想让八亿农民在神州大地上消亡终结的理论和实践应该缓行了吧。
我与张三终于在说话中装完了所有的玉米穗子,一数,整整四十袋玉米穗子。这时天也黑下来了。我劝张三,等明天他的孩子与我的孩子都回来了再一起背,可是倔强的张三却说,你老哥先回去休息吧,我慢慢搬。说着便背起一袋往楼上走去。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张三的后头,望着他那登楼梯的沉重脚步,听着他那登楼梯的沉稳呼吸,在看着那沉重的玉米袋子死压在他那微驼的脊梁上,我为他担心,为他害怕,担心他一旦有个闪失将不堪设想啊,他毕竟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啊!然而他依然迈着坚定而沉着的步子,向着高达一百零八层阶梯的楼顶上攀登着,我心里不断祈祷着,老弟,你可要走好啊!
第二天早上,我去晨练,从六楼一路走下来,我发现楼梯的阶梯上不时可见斑斑血迹,我狐疑地走到楼道口时,抬头一望,那四十袋玉米全然不见了,我走近一看,那放玉米袋子的水泥地上留有一大片带血的痰,这时我才意识到,那是张山吐的血啊,他竟然扛了一整夜啊。我惊异地望着张三所住的六楼,不禁为他祈福道,老弟,你要保重啊!
本期责编:丁海涛
作者简介
王生文,笔名笑天,卢氏县委党校副教授,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河南影视家协会会员。联系地址:472200卢氏县委党校,手机13839885920
主办:卢氏县作家协会
总编:董彦礼
主编:韦玉红 方晓荷
责任编辑
小说:马成军 丁海涛 米 玊
散文:方晓荷 李桂田
诗歌:赵建军 张彩虹
投稿邮箱:lszjxh@126.com 首次投稿时请附百字个人简介、联系电话及近期照片一张。温馨提示:长按上方二维码关注卢氏部落。投稿时请在标题后括弧注明来稿体裁,以便编辑准确选稿。本平台推出的稿件均受原创保护,在推出后如得到更大平台推送,请及时通过文后留言联系小编及时删除。(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如涉及侵权请联系小编及时删除)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