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江文化】孙美堂|小雪

小雪
文/孙美堂


长巷子的对面就是书店,那时刚刚公私合营,就叫合营书店,卖书卖纸卖笔墨文具,文房四室。前面一排是玻璃柜台,靠外的立面和上下两格,平面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连环画,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都是系列式的,一套一套,还有封神榜刘海砍樵五女拜寿等等,琳琅满目令人目不睱接天花乱坠。靠里是排货架,陈列着各种小说文集,还有线装本,都是书脊向外,顾客隔着柜台基本能看清书脊上的书名。有一个柜台里摆放的是红蓝墨水、墨汁,自来水笔醮水笔,油画笔排笔毛笔水彩笔蓝墨水粉,印蓝纸印泥各种色纸毛边纸马粪纸腊光纸,棒纸炭画条水彩,还有广告粉,红黄蓝白各色都有,墙上还贴了几张新书介绍单色宣传画,真是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长巷子最早来的住户是三姓,姓高姓平姓徐。高家生了个儿子就别出心裁地取了个名字叫高平齐,只把徐字换了个齐字。徐家添了个千金徐老爷子不服气取字叫徐高萍,就把个平字栽上了草还浇了水。徐高萍读到高小毕业,那是当地当时的最高学府和最高学历了,也没有到外地继续去深造,就女从父业加入到书店当了个营业员。她差不多把店里的书都看了一遍,因此顾客来店她能很热情地为他们推荐新书好书。女大十八变,小妞儿越出落越出众,脸上两个浅酒窝盛满了笑意,加上一对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的一样,皮肤白里透红,正是盛开的玫瑰。到了她的店里,听了她的介绍,没有不自觉自愿掏出钱来消费的。那时候还没有“公关”这一说,更没有“迎宾”这个理念,听不到“您好!……欢迎光临!”这样的词儿,顾客进店,徐高萍眼睛就在说话了,笑迎天下客,想要生意不好都不行的。加之她又会察言观色,善于捕捉顾客的心理,你想买什么,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她的推荐,想买的都买了,没想买的也买了,花了钱还高兴地不得了,好像捡了个大大的金元宝。

这以后成立了供销合作社,高平齐调来任供销社副主任。
高平齐五官端正, 一个小背头,皮肤白净,很潇洒,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样。他的嘴很甜,一口一个哈哈,主任说一他绝不说二。
他爱在工作中表现自己,常挂在口头上的就是我如何如何,再就是我们高家如何如何,只要是姓高的差不多都是他的亲戚,要是有头有脸的,那就是兄弟。一天到黑只听见他在夸“我兄弟”。“我兄弟那下不得地,还跟大干部吃过饭咧。”三分的煎饼从他的嘴里说说出来少也有一寸。供销社下设的企业部门有十几个,职工有100多人,他作为副主任也会经常下去检查工作,不过八面玲珑,一般不挑刺,汇报时拣好的说。因此,他上下关系都处理得不错,职工关系融洽,还经常受到领导表扬,也算是个人物。
高平齐年轻,热情饱满,说话很有中气,唱起歌来很好听,《南泥湾》,《小二郎放牛》、《二郎山》,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那时候会多,供销社有个会场,二十张木条椅容纳得五六十人。木条椅有靠背,在当时是很有气派的了。会议之前总会拉几个人出来唱唱歌把气氛提起来,叫做热场。
高平齐的唱歌总是主打节目,只要有人提议“高主任唱一个”,他就站起来,头发甩一甩,清清嗓子:“好,为大家唱一首二郎山”。
二呀么二郎山
高呀么高万丈
古树哪荒草遍山野
巨石满山岗
羊肠小道那难行走
康藏交通被它挡哪个被它挡。
他唱歌很有激情,头一扬一扬,辅以手势动作,富有感染力。
1958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将士不畏艰险,克服重重困难,与当地 人民并肩战斗,修筑川藏公路,跨越高山大河之众,修筑维护之艰难世所罕见,在修建二郎山路段时,每公里平均有7名军人献出了生命。
解放军战士个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以劳为乐,以苦为荣,在这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凿山撬石,就是高唱着“解放军铁打的汉,下决心,坚如钢”不惜流血流汗,用行动谱写着时代的赞歌。
当时这支歌流行全国,激励了无数青年投身革命。
高平齐总是唱得铿锵有力,慷慨激昂,观众在下面击掌协奏,往往产生很好的互动效果。
高平齐唱罢,马上就会有人高喊:“徐高萍,来一个!”其他观众积极响应“来一个!”
“徐高萍!”
“来一个!”
“徐高萍!”
“来一个!”
徐高萍就只能站起来,唱上一支“南泥湾”:
花篮里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呀一唱……
她的歌声圆润,甜美,有很大的亲和力,观众就举起手,跟着歌声摇摆。
会场的气氛十分活跃。
徐高萍人热情,开朗,工作又积极,成为骨干份子。
那时候会议多,三天两头都要开会,会议一般都是晚上。会场里开始是用马灯,太暗,后来用竹筒装上柴油,以破布扎成焾,火把当灯。竹筒很容易烧坏,高平齐想了个办法,在上端口上箍了一道铁箍,避免火苗直接烧到竹筒。再就是用一坨湿塘泥,把竹筒口围起来,铁箍有湿塘泥的保护,效果还蛮好的。这被他作为以后经常挂在嘴上吹嘘的资本。
“我发明的塘泥火把,”他语气中满是得意,就象发明了火药,“又省钱又适用,效果又好!”
再后来推广了汽灯,灯底部盛油的铁盒上有个小型打气筒,让铁盒内充满气后,把油循环到灯顶部透过中心柱上的小孔把油喷出来雾化,把灯头的专用纱罩引燃,纱罩由红变白,会场内如同白昼,一片通明。每隔十来分钟,负责管理灯具的就要加气,抽动打气筒的小手柄,连续充气几十下,如纱罩出现红火就要停下来。这时高平齐都会守在汽灯边指挥操作,灯泡开始吐红的时候,他就喊:
“注意了注意了,再打十二下。”
打到七八下的时候,他大声跟着操作手的动作数数,“九,十,十一,十二!停!”
数十二的口气特别重,还举起右手,张开的手掌用力的下一压,仿佛那是关健的一下,让旁边围观的小孩觉得神秘而又神奇,目光里充满了佩服。
汽灯燃烧的时候,气流喷射油料,会发出咝咝的响声。
唱戏和放电影都是露天的,借助哪一个宽敞一点的禾场就成了戏院。唱戏的台子都是临时搭建的,用几张吃饭的大方桌拼拢来,上面再铺上门板,左右和后边都用晒簟围起来,两边靠后的地方把晒垫卷起一截,就是演员上下台的门。那时候方桌是家家都有的,大门都是双合门,用几寸厚的木板做成。门板的上下都有一个转轴,门楣上有门顶板,靠门边有个圆孔,靠上转轴的门板会锯成一个缺口,便于转轴插入孔内可向上移动,待下转轴插入门槛的托孔内再放下来,门就可以自由转动开合。下托有木制的也有石头凿成的。高副主任每次都表现得特别出色,挨家挨户通知送桌子,下门板。台搭好,他会先到台上这里踩踩,那里跺跺,还要到中间蹦哒几下,好像他的验收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后来有了电影。每次电影下乡,高平齐和徐高萍自然都是骨干份子。开始是只有高平齐负责清理场地和安排人栽木杆扯幕布,后来他叫上徐高萍负责为放映人员准备茶水。电影散场后观众都走了他们要继续清理场地,帮助放映队收拾家什。
那时的电影都还是黑白的,银幕时不时掺杂着雪花点,但乡民们每次看电影时都很投入,剧中的喜怒哀乐,时常感染着观众,紧张的时候令他们唏嘘不已。

供销社成立以后,书店改名新华书店,全国上下一般齐,字体都是统一的模式,营业印戳也是统一的模式,上圆柄,图章长方形,图案为一本翻开的书,底部有新华书店四个字,图书上盖了戳,这证明书是付过款了的。
徐高萍被任命书店经理。
那时的书店都是封闭式的,一个柜台把顾客和营业员隔开来,顾客选书只能隔着玻璃看书皮和隔着柜台看书题,初步看中了指给营业员拿出来,可看看内容简介价格什么的,看中了付款,盖戳,那买卖就算成交。
你看中了的人,不一定属于你;而看中的书,只要付了钱,就是你的了。是不是你的还要盖戳,盖了印章才证明是售出了的,没盖戳的在书店以外发现,新华书店都有权追究盗窃罪,予以10倍的罚款。
供顾客活动的营业间一般都有二分之一以上的空间。徐高萍是个细心的人,为了方便少数读者花很少的钱读更多的书,她开辟了一个租书角,在营业间一角摆上一张方桌,两方靠墙,另两方摆两条长凳,供读者坐着看书。租借的书不盖戳,只能在店内看,不允许带出店的,一次没看完可以暂存,下次再继续阅读。租书以半天计,8点至12点也是半天,10点至12点也要算半天,反正不能出店门,出了店门再进店就要分开计,每半天一分钱。有的隐君子来迟了,就带一个馒头当午饭,只要没出店门就只收一次费。所有的商店中午都不关门歇业的。方桌上有一把茶壶,免费为租书者提供白凉开。
高平齐对徐高萍的创意很赞赏,马上向主任进行了汇报,而且把意义作用好处大加总结,还引用顾客的话来进行论证,于是领导大会小会表扬,开了几次现场会,把各店经理都分批带到书店,学习经验,号召全系统都向徐高萍学习,尽量为顾客创造条件,提供方便。于是大家都积极想办法,比如说面馆汤面收钱,面汤就不要钱。实在想不出办法的就设个便民箱,装一点针头线脑纽扣橡皮圈什么的,尽管大多数只是聋子的耳朵一一摆设,但也算是业主为顾客尽了一份心。
商店每月末都要进行关门盘底,门口挂上“盘底”的牌子,营业员逐项盘点商品的数量,进货多少,销售多少,买进价格与卖出价格有允许的差额值,明码标价的价目标签上只标卖价不标买价,只由卖家自己掌握。除去存货,营业额就能计算出本月的亏盈。书店的盘点是最复杂的,因为书目文具品种繁多,都要逐项登记,盘点数目,盘底的日子是营业员最累的日子。
这年夏天书店盘底,高副主任到店里来检查工作。徐经理正搭着梯子爬上货架清点上层的图书,清点一项图书 ,又要在票夹板上夹着的报表上登记,标出数量,汗水把她的衣裳都染湿了,贴着肌肤,把生动的曲线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因为盘底都是关门停止营业的,所以她也没什么顾虑,高副主任什么时候进来了她也不知道。
高副主任虽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月老还从没光顾过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欣赏过女人的曲线,眼睛都有些发直。年轻的后生子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目光赤祼祼地欣赏这种绝色艺术品。看到货架上徐经理忙碌的样子,为了防止她从梯子上摔下来,他就绕过柜台去扶着梯子。可是不争气的眼睛偏偏更不争气,他越是不想看,可两只眼珠子越是不听话,偏偏要偷偷地看去。他扶着梯子,由下往上看去,直让他热血沸腾,浑身像有虱子在爬。
高萍感觉到了高副主任的目光,感觉到那两道犀利的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扫描。她知道领导在关心她,并不往深处去想,但又分明感觉到两道目光象两把刷子,每刷一下都会产生麻酥酥的感觉。她上牙紧紧咬住下唇,脸上腾起两片红云。她也不说话,只顾自清点着货架上的商品。一坛尘封的陈年老酒放置十年二十年,越陈越香,越陈越是甘甜,越有魅力,可一倘打开尘封,那醇香就再也收藏不住,肆无禁忌地芬芳四溢,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奋蹄疾驰,肆无忌禅。

镇子的后面有一口大塘,塘面有几十米宽。据上辈人说,那塘原来是河的故道,后来河流改了道,慢慢地便淤积成塘了。塘面还有数十米宽,清清的塘水在微风下,荡着链漪。几只苦哇鸟在水面上游弋,不时地钻入水中又在很远的地方钻出来。有一只水鸟拍打着翅膀从水面掠过,脚爪在塘水上划出一线水花。岸边有几株老柳,硕大的树冠笼罩了半边塘水也笼罩了半边水岸。杨柳有很发达的根系,根须像胡子一样布满树杆和树根,千丝万缕的布满地面,像织成的一张网,具有超强的水土保持能力。树下沿塘有一条路,路面满是杨柳的根须,像一床织就的毡子。
沿塘有几块伸入塘中的跳板,在清清的塘面上静静地卧着,人们挑水洗衣都依赖于跳板,挑水时跳板就是桥,洗衣时跳板又是砧,衣服放在上面,浣妇用棒槌进行锤打。
这天休息,高萍用茶枯洗了一大盆衣服,分别装进两个小桶中,用扁担挑到塘边去洗。她把衣服在跳板上排开,占据了好长一截跳板,然后挥起棒棍在衣物上抽打, 打一下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塘对面看过去,往往是棒槌高高举起的时候才听到清脆的响声,就像那清脆的声音是棒槌扬出来的而不是拍出来的。
喜伢子和健妹姐在塘边玩耍。这是两个七、八岁的雏儿,数着树根,有时还爬上树杆。喜伢子其实是个小姑娘,健妹姐却是个男孩子,但这里偏这么叫。塘边有一些瓦片,两个小家伙又捡起瓦片在塘面上打漂漂,把瓦片斜着向塘面射去,瓦片顺着水面跳跃,投掷得体时漂得五六下才沉入水底。
“我们比赛,看谁的漂漂多”。
“四、五!”喜伢子一漂旋出五个水花,高兴得不得了。
健妹姐不服气,栋了一块薄薄的瓦片用力一掷。
“六、七、八!”健妹姐欣喜若狂,大声欢呼。
他们就这样,接二连三地打漂漂,满塘都是他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健妹姐捡起几块瓦片,抓在左手里,右手抓了一块打漂漂,一串一串的水花在塘面上跳跃,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有一株柳树斜伸向塘中,粗大的树杆微微弯曲,倒映出一道优美的弧影。健妹姐攀上树杆,倚着树杆打漂漂。
他攀着树杆,用力地将瓦片掷出,突然脚下一滑,落入水中。
喜伢子惊叫起来,惊动了正在浣衣的高萍。
高萍回头一看,健妹姐已落入水中,小手在水面抓挠了几下,沉入水底。
高萍没加思索,从跳板上跑过来,咚地跳入水中。
她在水中奋力地抓住健妹姐,吃力地将他托出水面。
一根伸在水面的枝条被健妹姐捞住了,借着树枝的力,健妹姐终于爬上了岸。
但是徐高萍却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两个小孩的哭叫声引来了众多街坊,待问清楚原委后,几个男人跳下水去,打捞了好久,才将高萍打捞上来。
高萍的尸体被停放在自家院里,街坊们差不多都来了,个个唏嘘不已。
供销社的领导都来了,一起为他操办丧事。送葬那天,街坊倾巢而出,为这位舍已救人的英雄送行。
她告别世界的那一天,正值小雪。
作者简介
孙美堂,男,中国作协网络中心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评论家协会会员,岳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君山区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长篇小说集《三缘梦》,中篇报告文学《广兴洲,一部厚重的湖乡文化史》,主编报告文学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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