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融
(四)
零八年四五月间,那天清晨,我正在院子侍弄我的小果园。小桃树已零星挂上小桃,有黄豆粒大,有的被没有剥落的花托包裹着,像襁褓中的婴儿,透出一丝娇气。西红柿、辣子、茄子苗已缓过性儿,露出勃勃生机,核桃树上挂着一条条黑色的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那是雄花,几乎每个小枝的顶端已结出小麦粒大小淡绿的小核桃,娇嫩无比,骨干枝有力使劲向外伸张着,立杆略显粗壮,像一个称职的父亲撑起了这个家,再苦再累,都默默无闻。
(五)
“嘣、嘣”,有人敲门,节奏很舒缓。
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一个是熟人贾红星,另一个不认识(后来才知道是大闵派出所所长薛鹏),那个人倒是不岔生:“老张,赵局长让你到局里坐一坐!”
我立马紧张起来,这已经不是赵局长第一次邀请我小坐,本人五短但不三粗,身体有点单薄,其貌不扬,甚至有点萎缩,那些高大、威猛、英俊、伟岸呀,甚至风流倜傥之类的美的形容词我都巧妙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一身破衣服,还不修边幅,裤腿挽到膝盖上,多时不洗的头发向刺猬一样愤怒地膨胀着,两只黄鞋一脱能倒半斤土,你说我怎么去?公安局是神圣的地方,赵局长是个大人物,国徽、大盖帽,威严而神圣。前几次赵局长的邀请,我都找出充分的理由搪塞了。再有我认为那是局长“让我哩”,尽管对很多人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不要耽搁了,收拾家具走!把南南也叫上。”红星一边帮我收拾家具一边说。
呀?门口还停着一辆警用“两安抹”,我使劲弹了弹鞋上的土,又提了提裤子,领着怯生生的南南上了车。
不一会儿,到了公安局。神圣威严的国徽、干净整洁的二层小楼让我的心再一次紧张起来。
进局长办公室,我有点不知所措。
“盈安,快坐!”糖果早已摆上,赵局长给我递了一支烟,并给我点上。此刻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倒是再恰当不过:受宠若惊。不知当时什么情况,我居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前几次让你来局里,你咋不来?”
“以后要振作起来,尽你的努力撑起这个家,以后有困难大家帮你。向南是个聪明懂事的娃娃,以后多抓娃的学习,向南就是你以后的希望,你要坚信这一点。”
局长的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我紧张的心这一刻放松下来。
从和局长的谈话中,我感到赵局长没有一点架子,很随和,用咱农村人的话说就是“湖拉海人”。我还知道了很多东西,有点震撼。
赵局长家里以前也很穷,曾经有一年十元钱的报名费还是班主任给垫付的,否则,赵局长也可能面临辍学。为了学业,他曾经去白水用架子车拉过煤,去耀县拉过瓮,再去白水换玉米,一个瓮的利润只有区区15斤玉米。我仿佛看到了赵局长高大的身躯拉着一家子车煤吃力地前行着,架子车袢深深嵌进勒红的皮肉里,且汗水涔涔,遇到陡坡时不知道赵局长事怎样咬牙弓步达到坡的最高处,那真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我相信:苦难的磨砺何尝不是一种精神财富,至少在赵局长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局长讲了很多。
我是哭着走出局长办公室的,当局长送我下楼时,我真想放声大哭,为赵局长曾经的苦难,为赵局长的真诚……
这次谈话我体会很深,赵局长在那么困苦的岁月里尚能咬牙完成学业,如今社会我的家庭比那时好多了,加之分局的鼎力帮扶,更坚定了我供向南上学的决心,更加坚信了赵局长的那句话:“向南就是你未来的希望!”
(六)
那一年的冬天有点怪,天一直灰蒙蒙的,直至腊月也未落一场雪,“一冬无雪天藏玉”,天气奇冷。门前的人们个个“缩头缩脑”,双手捂着冻红的双耳,使劲跺脚以增加运动量,获取热能,老人和小孩干脆蜷缩在热腾腾的土炕上,裹紧棉被,任室外狂风呼啸。
不知谁家煮肉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邻居志茂坐在自家门前,今天的鼻头格外红,一手一个包子,几口下去包子就吃完了,他的双腮鼓得很大,咀嚼、努力下咽、又吸掉粘在手上的粉条屑、再惬意地点上一支硬延安,烟雾缭绕……
“八家院”的王平也加入人群,他一手居然拿着3个包子,他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需要人翻译才能明白。他是陕北子州人,入赘来的。一个小孩拿着一盒洋火炮,双手捂耳,随着两声脆响,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是志茂的孙子——明明。
面已醒好,和妻子剁好肉馅,在妻子手忙脚乱的配合下,我家的包子上锅了,全豪华阵容——肉包子加强版——用掉2斤多肉,灶膛的硬材火燃起,一股炊烟窜出烟囱,不时锅盖上水汽升起,又加了几节硬材。我叼上一只烟去门前凑热闹。
捂在锅盖上抹布已干,说明馍已经熟了,揭开锅盖,屉上的包子却是乌青乌青的,根本就没有熟。细看,上下笼之间根本就没有扣住,这是妻子的“杰作”。那一刻,无助、愤怒到歇斯底里。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掀翻了所有的笼屉,丑陋的包子滚了一地,一个笼圈被我踏坏扔在院子,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妻子蜷缩在墙角,迷茫的双眼惊恐地望着我,一副灾难将要降临的样子。哎!现在想起,她没有一点错,都怪我,世界对她来说一片迷茫,怎么能怪她呢!当时我还动了手。我相信她很爱我,更爱我们贫穷但温馨的家。
黄昏时分,李主任来我家,确切地说是高新公安分局政治处李彩玉主任,送来好多东西—大包猪肉、羊肉、一筐桔子,糖果,瓜子等。南南中午已发好面,用的是发酵粉。
“来,我给你蒸包子”,李彩玉挽起袖子,续好面,放在盆子里,又盖上一个盆,放在蜂窝煤炉子旁。面需要起一会,间歇的当中,一家人和李主任围在一起喝茶、吃瓜子、唠家常。
李主任一米七几的个头,人很漂亮气质很好,但更多的是英姿飒爽,天生干公安的料。心还特别细腻,这不锅灶上的那一套东西全是她前几天自己掏钱买的:高压蒸锅、案板、菜刀、放馍的小框、筷屉、新筷子等等,还领上向南出去,好几次给向南买衣服(已经记不清几次)买名牌鞋,最多的是“安踏”,一件衣服好几百,一双鞋好几百,还不时领上南南、北北吃大餐,说娃都在长身体需要营养,这是对弱者的同情心,更是对我家无私的爱心。村人提起此事,感慨万千,无不羡慕。“盈安,你遇上贵人了。”我真的遇上贵人了,我烧了辘轴壮的香,不知哪世修来的福。
第一锅出笼,因为那天蒸了4—5锅,李主任不厌其烦,有肉包子、糖包子、油包子,小而秀气,个个雪白暄和,香气扑鼻,咬了一口,一股香味迅速传遍我的全身,的确好吃。一连吃了7—8个,不知李主任笑话我不。
这是我今生吃过在我家蒸得最好的包子,肉香掺和特有麦香味,久违了!我的嘴对包子说。
蒸完馍,已是凌晨后,蒸完馍李主任顾不上歇息,匆忙离去,望着离去的背影,我只能说:“李主任,辛苦了!谢谢你。”
(七)
孟秋来临,天气还很热,一丝凉风掠过,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倍感凉爽,今年雨水充足,玉米涨势喜人,一米有余,微风中轻轻抖动浓绿发亮的叶片,像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少女轻舞。
防虫季节来临,这一环节分外重要,玉米螟、黏虫局部发生。一群人来到田间。围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汽油三轮车,那一群我们姑且叫他“雇主”,我看他们更像观众。现在的农民不像农民。一个个穿戴光鲜鲜的,其中不乏两个打着花洋伞的少女,其中一个还戴着像电壶瓶一样颜色的太阳镜,镜片中人影绰绰。
而演员只有一个,为了招揽生意,用三轮车拉着水,备齐所需农药和叶面肥。一个暂新的机动喷雾器组成了雇主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能完成作业一条龙服务。熟练地加好农药,全副武装,奋力拉向发动机,一股青烟淡淡喷出,汽油机有点声嘶力竭地响起来,那人加快步伐,药雾缭绕中,那人一拐一拐的,他竟然是个残疾人,观众一片惊愕。
那个人就是我,妻子生活都不能完全自理,更谈何生存能力,两个娃都上学,北北小学六年级,女儿南南,噢!想起来了,南南今年大考,成绩还没出来。
我是个剪树出身,略懂农作物防虫知识,鬼使神差,竟然干起了打农药这个行业,也称自不量力,勉为其难吧!因为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打药,总能招来一众异样的眼光、怀疑的眼光。
时间能证明一切,最后更多的事钦佩,钦佩中包含着让人暖心的同情。想起那次打药间歇,瑞嫂子从家里匆忙端来一大搪瓷缸子糖茶,劝我快喝,“盈安娃恓惶的!哎!”眼里透出怜爱,她是一队队长予忙的妻子,名叫“瑞”,那缸子上印有一行红字:良田变电所电改大会战。予忙还是电工。
正行进在松软杂乱的玉米地行间,裤兜一阵颤动,我拧小油门,伴随着动听的手机铃声,电话来了。是我娃南南打来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激动颤抖的声音:“爸!我考上了!513分,超出二本线27分……”这一刻,我流泪了,热泪盈眶,甚至有点哽咽,只能机械地说:“好!好!考上就好!”头顶的蓝天出奇得蓝,我虽然大汗淋漓,却感到一阵凉风吹进心田。猛地,我加大油门,大踏步走向田地的深处,背上那沉重的药箱不再沉重,一切劳累荡然无存。敬爱的赵局长、钞政委、李主任,为咱们的南南欢呼吧!此时此刻,你们应该也很激动,你们的关心终于得到了回报。
我想起了所有关心我们的好心人!
作者简介:张盈安,男,汉族,1968年2月出生。陕西渭南临渭区庙北村人。
【华山微风117】消融(下)‖张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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