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杂文之十一：油菜花开花又落

油菜花开了。物是，六妹却走了。三哥心里特别堵，还疼得要命。三哥和六妹是同学。和六妹相识，是在高一下学期的一个油菜花开的周末下午。那天，三哥见教室内吵个不停，无法学习。便拿起书，走到校外去看。六妹特别喜欢油菜花，邀了两个女同学陪同去赏花，顺便聊聊选哪个组参加高考好。她们的阵阵嬉戏声，把正在树底下埋头看书的三哥，吵得无法集中精力。他苦笑几声，无奈地摇摇头，收拾好书本往学校走。六妹见是三哥，主动打起了招呼。说他好努力，她们影响了他的学习。三哥循声看过去，只见六妹身穿红色的衣服，站在盛开的油菜花中的，斜侧着头，一手托腮，一手抚摸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羞红着脸，双眸默默含情地看着……三哥与六妹会说话的眼睛刚一相遇，脸刷地就全红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也随之从心底涌起，压都压不住。他慌忙低下头，眼睛慌乱得不知看什么好。心“砰砰”直跳，都到嗓子眼了。其他两个同学见三哥看呆了，不禁开起玩笑来。六妹边追边打，愈发显得羞涩，迷人。两人丢下一句“六妹交给你了”，“识趣”地一溜烟跑了。留下满脸通红的三哥和六妹，在马路上隔着两米多的距离，边走，边聊。就这样，两个生长在农村的孩子，开始了“初恋”。和当时高中的许多“秘密情侣”一样，他们在公开场合，完全是路人甲和路人乙。偶尔，你帮我排队打饭打菜，我替你插队抢开水提热水洗澡；你家带来了好菜我给你留一半，我衣服弄脏了你“顺便”帮我在河里洗一洗……搞 “小动作”，得等到下晚自习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后。偷偷从课桌缝隙里，塞一张小“纸条”进去。或相约，明天下午在校外某个对方去摘萢，看书。三言两语，匆匆结束，生怕被人发现，或被巡查的学校老师或学生会干部抓住。高三开学前，学校按数理和政史等四组重新分班。三哥文科好些，选了政史组。六妹擅长理科，选了另外一个组。这一年里，两人基本上是在打饭打水等时“偶遇”，说上几句。偶尔也托信得过的人转递一张“纸条”，相互鼓励。
高考结果出来了，六妹没有悬念的上了录取分数线，“跳出农门”。三哥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三哥知道，从此以后，他和六妹之间，隔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以他当时的困苦家境和条件，想要和六妹走到一起，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含泪给六妹写了张“分手的纸条”，托人带给她。然后一路狂奔，“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当天深夜，六妹在三哥的一位同窗好友的陪伴下，找到他家。好友告诉三哥，六妹得知他跳河的消息后，非常着急。她找遍了河边的所有角落，都不见人影。很担心，怕你再做蠢事，连家都没有回。哭着央求他领路，连夜赶了过来。三哥和母亲低垂着头，直抹眼泪。他们不敢向六妹讲，高考前三个月，他父亲因长期劳累过度，猝死了。爷爷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拿起一瓶农药喝完，跟着走了……母亲也很想送这个大儿子去复读，但这样做，后面的两个孩子就因没钱读书，都得辍学。在六妹等人的劝说下，三哥拿着替人挖矿砂挣来的工资，复读去了。三妹时不时来信，给他鼓劲加油。结果，他还是因选报的组要考他的弱项数学，再次落榜。母亲找到三哥，要他到某复习学校去读，他现在的分数可全免学费。多年后，母亲告诉三哥，这一切，是六妹的主意。她要母亲转告六哥，千万别和她父母一般见识。她还把自己的奖学金和节省下来的生活费，寄给三哥母亲。再由她交给三哥，做生活费和杂费。她相信三哥的实力，劝三哥妈一定要坚持下去。六妹写信勉励三哥，今年九月，她一定能在自己所读的大学里，喜迎三哥来报到。随信附来的，还有一张她坐在含苞待放的油菜花地里的照片。这张照片，他珍藏了许多年。三哥说，当年如果没有“她”的陪伴，他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个“黑色七月”的。那年暑假，六妹邀了几个好友到家里去玩。她的父母一听三哥复读一年还没考上大学，脸上的笑容当即就凝固了，很快就露出不屑和鄙夷的神态。说自己的女儿都大二了，交往的朋友个个都是城里人，大学生。六妹听到后，想制止，但没有拦住。他们还告诉三哥，城市里的狗，都比乡里的人值钱。说完，他们把六妹拉到一边，又骂又吓，要她马上把三哥打发走。
高考公榜了。三哥以高出录取分数线30多分的成绩，如愿以偿的考取了六妹所在的那所大学。当他把这个好消息写信告诉六妹时，她没有回信。紧接着，他又写了几封信，还是没有回音。开学前，三哥给六妹连去了两封挂号信。说自己什么时候会到大学来报到，想要她来接。结果，报到那天，三哥兴冲冲地在校门口等了大半天，一直没有看到六妹来。此后的一段较长的时间里，六妹一直没有来找三哥。到她寝室去问，说人不在，碰一鼻子灰。一有空，他就到田径场和图书馆等地方溜达，希望能碰到她。有好几次，三哥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象六妹，急忙跑过去打招呼。等对方反过身来一看，不是。弄得他一脸尴尬，连赔不是。就在三哥快要绝望时，转机来了。那天早上，他匆匆忙忙赶着去听课，忘记了拿雨伞。效仿其他男生的做法，冲到一位女生伞下。要她帮个忙，共下伞。“六妹！”“三哥！”打伞的女生扭转头，两人先是一怔，随即大喊起来。六妹责怪三哥，考到这里来了，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好去接他。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去找她。三哥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好。不久后，六妹和学校的老师同学一起，外出实习了。归来时，三哥用勤工俭学的钱，在校外找了个她最喜欢的小店。并特意点了几样六妹喜欢吃的菜，专门为她接风洗尘。席间，六妹不时对三哥说，她是农村人，但恨死乡里了。乡下那个泥巴路，一脚踩进去，鞋子都扯不出来。弄得满身都是泥浆，象个鬼一样……六妹生日那天，三哥带着礼物，来到她寝室。她的室友开起了两人的玩笑，说两个人郎才女貌，很般配。并把他留下来，一起玩扑克。要三哥去找关系，把六妹留到城里工作。三哥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直说了，会丢六妹的面子，扫大家的兴。想借“打庄”的机会，出“拖拉机”岔开话题。没曾想六妹扑克一摔，不玩了。
后来，三哥又去找了六妹几次，每次都是“人外出了”。第二年的油菜花落时，六妹来找三哥。说马上就要毕业了，想要他陪她再到校外的河边去走走。她真不想再回到乡下去工作，看三哥有没有办法可想。不然，她决定去别的城市工作去了。六妹边说，边眼泪直流。紧紧抱住三哥的头，要把初吻留给他。三哥噙着泪，用力地推开了快挨到嘴边的唇。大学毕业后，六妹去别的城市工作了。此后，三哥和她之间，再也没有了联系。多年后，历经坎坷的三哥终于熬出了点头。风闻六妹的处境堪忧后，他一路驱车，赶到她老家来一探究竟。众人听后，纷纷摇头叹息。说六妹过去后不久，就被嫌弃她是农村的男友家人赶出了门。还没工作一年，单位又倒闭了……“嫁过好多次，最老的年龄比她父亲还大。”“二十多岁的人，象个五六十岁的农村妇女。”“在广东没打几年工就疯了，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小孩都没有一个，父母也活活气死了。”“我姐走时很凄凉，但头脑清醒，一直呼喊着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六妹的弟弟递给三哥一个封好的档案袋，说是父母要他代转的。里面装的是他们截留下来的三哥曾经写给六妹的所有信，还有他姐在清醒时写给三哥的无法发出去的信。他姐在临终时还一直念叨，三哥一定会来找她的！听到此，三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起档案袋，扑倒在刚收割完的油菜花地里，嚎啕大哭了起来……“…只有个油菜花命，偏要去做牡丹花。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着六妹写给自己的绝笔信，过往经历，立即浮现在三哥眼前。他情不自禁地长跪在六妹坟头，半滴泪都流不出来。
编者简介：周志辉，男，公务员，笔名石观音、观音石。闲时偶尔码字，抚弄《乡土邵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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