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品分析
该诗写于文革最疯狂时期的1968年,作者时年20岁。有关时代背景与作者生平不在此赘述。
之所以不赘述,一方面是时代背景资料大家都比较熟悉无须赘述,并且我们绝大多数读者所能了解的作者生平基本上都是二手资料,甚至可能是牵强附会、道听途说;另一方面也更重要的是,许多文学艺术作品的意义,绝不仅仅局限于其时其地其人其事,而是可以超越时空,价值永存的。因而我们去理解欣赏这些作品时,就不必太过拘泥于作品的写作年代与作者生平。
此诗就可以称得上是一首超越时代、价值永存的作品。
按照通常的划分,全诗可以分为七节,每四句一节。我略微留意了一下,网上的各种版本,以及一些印刷品,有的排版是全诗不空行,有的排版则是每四句空一行。究竟诗作者的原始手稿是否有空行则不得而知。
全诗抄录如下:
作品第一、二、三节,是作者反复表述“我”相信未来,这个没有太大的异议。但其中的具体词句该如何理解与处理,则是众说纷纭。
例如有许多分析文章把“蜘蛛网”比作黑暗势力,“炉台”比作产生希望的地方,“灰烬的余烟”比作残余的希望,“美丽的雪花”比作希望的火花,“紫葡萄”比作成熟的果实,“天边的排浪”比作时代的暗流等等等等……
我认为这种给诗中的词句一一对号“赋值”的分析,绝大多数纯属主观臆断生拉硬扯。
事实上除了叙事诗,以及少数确实暗含指代寓意的诗歌之外,绝大部分的抒情诗中的词句都是虚拟写意的,并不具体指代某个特定的人或事物。这一点对于音乐、绘画等其他一些艺术形式的许多作品也是一样的道理。我记得多年前,在一次谈话节目中,著名歌手刘欢半开玩笑地“代表众多好奇的听众”问词曲作家李海鹰,歌曲《弯弯的月亮》中写的“阿娇”究竟是谁,李海鹰当时的回答完全可以作为此类问题的标准答案:歌中的“阿娇”就像一幅写意山水画中的一个人,并不特指某个具体的人。如果我们硬要把所有艺术作品,特别是抒情写意类作品中的某人某物一一作写实的对号入座,非但无助于对作品的理解,反而会误入歧途甚至误导受众。
此诗按我个人的理解,第一节所表述的是在物质生活的困苦中“我”相信未来;第二节则意指在精神世界的失意(紫葡萄和鲜花皆可比拟为美好的愿望与追求)时“我”相信未来;而第三节则是直抒胸臆“我”要坚定地纯粹地义无反顾地相信未来。
在众多的朗诵版本中,前三节有个别字词略有差别,其中有的差异无关紧要,而有的则是有问题的。比如有位名嘴将“炉台”一词读为“烛台”,显然应该是错误的。因为虽然蜘蛛网封了烛台封了窗台甚至封了阳台也不是不可以,但它们都与“灰烬”、与“贫困”没有像炉台那样直接的关联。
最大的分歧在第三节的前两句。一种读法是:我要用手指/那涌向(有读作“指向”显然错误)天边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起(有读作托住)太阳的大海;另一种读法是: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起太阳的大海(有的干脆把“掌”改为“撑”)。简言之,就是“指”与“掌”究竟是作名词还是动词。我个人理解作动词是错的。正确的理解应该是手指与“排浪”、手掌与“大海”都是同位关系,即用排浪来比拟手指、用大海来比拟手掌,显示了诗人极佳的想象与宏大的气势。而且这样解释也与后面的“摇曳着……笔杆”一句非常契合,即用排浪般的手指与大海般的手掌,摇曳着笔杆写……,前后四句语意非常贯通。而如果把指与掌作动词解释,那么(指着)“排浪”和(撑着)“大海”二句就与后面摇曳着笔杆写……二句没什么关联度了。
诗的第四、五、六节是表述为什么要相信未来。这个总体上也没有异议,但是各路赏析文章对这三节洋洋洒洒的侃侃而论(网上文章内容抄来抄去的也不少),似又都没有抓住关键。
第四节内涵比较清楚:未来的人们旁观者清,因而比身在风尘身处云雾中的我们站得更高,看得更深远、更透彻,更能识庐山真面目。这里的眼睛、睫毛、瞳孔也是同位的关系,都是虚指未来人们看问题的视角与眼光。
不少文章把第五节的“腐烂的皮肉”等等理解为“表面的创伤”、“暂时的困难”,而将第六节的“脊骨”等解释为“民族的脊梁”、“我们的精神支柱”等等,我认为都是错误的。
理解这两节的关键,是要注意到其中都有“迷途”和“失败”两个相同的词这一细节。
因而我个人的理解是,第五节中人们或正面或负面对待的,是“惆怅”、“苦痛”这些我们对自身经历与作为的自我感受;而第六节中人们评定的,是“失败和成功”等等我们的经历与作为本身。因而作者的意思应该是:现在我们的种种自我感受都是浮云,将来都是“腐烂的皮肉”,人们或同情或嘲讽都无关紧要;而我们的“探索、迷途”等等经历与作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是永远不朽的“脊骨”,是会被“热情、客观、公正”评定的!而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显然不是要快点奔向未来,而是要积极认真地把握好现在,以待未来人的评定。
诗的最后一节,应是对全诗的总结。“相信……努力”、“相信……年轻”二句看似与相信未来无关甚至矛盾,其实不然。我个人理解作者想要表达的是:正因为我们坚信未来人们会有客观公正的评定,所以才应该把握现在年轻的优势,珍惜我们的生命,以努力塑造我们的“脊骨”即我们的人生经历与作为。
二、朗诵处理
根据上面的作品分析,我们在朗诵前三节时,第一、二节可以语速稍慢(但不能太慢),而第三节应该语速稍快。每一节的音量可以逐次略微增高。并且朗诵时必须注意所有的实词都不要过分强调过分突出。
我经常提到许多朗诵者容易犯的两个通病:一是朗诵时往往不是根据诗的内容去把握缓急,而是通篇把语速放得很慢、且停顿过多过长(这一通病在许多著名影视演员与播音主持的朗诵中也相当普遍),结果往往导致语意被割裂得支离破碎;二是不根据对诗作的真正理解去处理轻重,而是盲目地为了抑扬顿挫而抑扬顿挫,为了慷慨激昂而慷慨激昂。似乎语速不缓慢、声音不激昂就不会朗诵一样。
对于许多抒情写意的诗作,一旦把某些虚指的字词读得太强调,立刻就会把美妙的诗情画意变成粗俗的家长里短了。比如多年前有一位同学朗诵《再别康桥》,把其中的“满载一船星辉(写意)”一句中的“船”字读的特别强调。我说这就好像在说“我捕了满满一船的鱼(写实)啊!”,一音之差,原诗的优美意境全无。
而对于本篇《相信未来》的各种朗诵,在前三节中重读“炉台”、重读“深秋”、重读“美丽”、重读“凝霜”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皆是犯了上述第二项通病。还有人在朗诵“我的鲜花”一句时,把“我”字过分强调读的很重,这样一读,等于就是把作为一种美好象征的“鲜花”实物化甚至利益化了,从而也就把诗人的情怀和诗的格调都大大降低了。
诗朗诵与日常说话与读文章的一大区别,就是大部分字词的音都要发的更完整更饱满,特别忌讳连音吃字(就是把两个字连成了一个音或某个字音短到几乎被“吃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朗诵时每一个字都要拖腔拿调,尤其是一些本就该读轻声的字,如果也拖腔拿调,会让人听上去非常滑稽而破坏了有声语言的美感。比如此诗有人把葡萄的萄字和太阳的阳字都读出发音饱满的标准二声,听上去实在怪异。
在朗诵第三节“摇曳着曙光……”一句时,几乎所有的朗诵者这五个字都是连续朗诵没有停顿的,我个人觉得在“摇曳着”与“曙光”之间应该有一个小小的停顿,而“曙光”与“那支”之间的停顿则不宜过长。这样才有利于听众能更清晰地听懂诗人“曙光”作“笔杆”的奇思妙想。
朗诵第三节还需注意的是,三个“那”字,前两个必须要读作“na”,第三个则既可读作“na”,也可读作“nei”。
有许多朗诵者在朗诵前三节时,每节最后的“相信未来”都读得异常高亢并拉着长音,这显然是非常不妥的。因为这三节表述的要相信未来,仅仅是诗作的第一层意思,层次更高也更深刻的意思还在后面。如果把这里的某个“相信未来”读得异常悠长高亢,会让人感觉此处就是最高潮,甚至误以为诗已结束。更低级的错误是三个“相信未来”都读得不分轻重不分高低不分急缓一样悠长高亢,这样读不但诗的内涵层次美感没有了,连作品结构的美感也没有了!这就好比书法写字,如果一个字的上下或左右都有捺,那一定要有长捺有短捺、或有正捺有反捺,这样才会在字的整体上有结构的美感。
有一位女士在朗诵第三节末的“相信未来”时,用了模仿孩子的奶声奶气的语调,这显然是一种错误的理解与表达。“孩子的笔体”的特点是什么?单纯的、认真的、一笔一画的、非行非草的是也。“用孩子的笔体写”仍然是“我”这个成人“写”(作者本来就是抒情表意而非真有写的动作),而并非真的是孩子在写,更非是孩子在说。该女士此句的处理不免使人想起,有人朗诵叶挺将军的诗《囚歌》时,将“爬出来吧,给尔自由”一句用阴阳怪气的模仿敌人的口吻朗诵,显然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因为这首《囚歌》并非叙事诗,更非诗剧,不存在角色扮演。诗中的“狗洞”与“爬出来吧,给尔自由”都是一种象征比拟,而并不是真洞、真能爬、真有人在说……
另外,本诗中的六个“相信未来”,在朗诵中都应该注意在“相信”与“未来”之间不要有较长的刻意的停顿,其中至少第四节的和最后一节第一个“相信未来”必须连读,不能有任何停顿。
第三节与第四节之间的停顿应稍长一些,语气语调也应该有比较明显的转折。
在朗诵诗的第四、五、六节时须注意,因为这三节的诗意是连贯延续的(与前三节之间的基本并列关系不同),因此节与节之间的停顿不要太长,应该与行行之间的停顿差不多。尤其是五、六节之间,停顿甚至应该更短。
第四节的“眼睛”、“睫毛”、“瞳孔”等实词也切忌强调重读,否则就也是犯了把虚拟词实物化的错误。
在朗诵第五节时,需特别注意千万不要拖腔拿调,因为如前所述,此段是表述“浮云”与“无关紧要”,所以当然不能故作深沉地用强调的语气。
有不少朗诵者在朗诵第六节最后一句“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时,莫名其妙地把“他们”二字读得很重,这恐怕只能用前述“为了抑扬顿挫而抑扬顿挫”的毛病来解释了……
诗的最后一节既是总结,又是建议与劝导,所以可以处理得比较高调、感性高亢一些;也可以处理得略微低调、理性诚恳一些。有的朗诵者把最后一节搞成声嘶力竭的呐喊,窃以为非常非常不妥。还有不少朗诵者把“不屈不挠”和“战胜死亡”二词特别是后者读得很重很强调,也是很不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