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里，谷里

朋友来电话，相约去谷里访友，我改变了一个出行计划，欣然应允。谷里位于新泰西二十公里处，东边是窑沟岭，西边荒里岭，两岭夹一谷，因而得名。
一件大事
相传齐鲁夹谷会盟就发生在谷里，夹谷会盟是春秋战国末期的一件大事，在夹谷盟会上，孔子充分显示了孔子卓越的政治和外交才能，使鲁国在外交上取得了胜利，迫使齐国归还了以前从鲁国侵占的龟阴等三处土地。
“夹谷”亦存在地名之争，历来地理学家、考古学家众说不一，归结起来有四说，即淄川说、赣榆说、莱芜说和新泰说。各地学者费心尽力寻找蛛丝马迹，以证明夹谷属于自己的所在地。
据民国二十四年《续修莱芜县志》载：“夹谷，旧志谓即治西南三十里，连新泰县界之夹谷峪。春秋定公十年，公会齐侯于夹谷即此。”还对夹谷淄川说、赣榆说作了反驳：“莱芜则正当齐鲁之境，（夹谷）若在淄川则已入齐地一百余里。赣榆当鲁之极南境，非会盟之辙所宜至，且齐强鲁弱，鲁亦无为挈齐而会于其国之极南也……莱芜为齐鲁孔道，又齐鲁交界，两国会盟必不能越孔道而会于偏南偏北之地，亦不能越两国交界而会于国门之外。”清代学者顾炎武在他的《日知录》中说，莱芜县南有夹谷，齐鲁相会当在此地，不应在远至春秋时属莒地赣榆。
采自《泰安州志·夹谷》
然而，《岱史》第八册载：“在岳东南，汉明堂侧，齐鲁夹谷会盟后归谢处。再东南，有谷里，即古夹谷也。”《山东通志·古迹》载：“谷里，在县西南五十里，世传夹谷会盟之地。”莱芜的夹谷峪山势险峻，山路狭窄，不适合两国国君所率领的车队和随从人员在此会盟。这种地形若设埋伏，一定会使对方陷于绝地。而在此南部二十公里处的新泰谷里，地域宽阔，则是两国会盟的理想之地。
当地政府把夹谷会盟作为自己辖地的重大历史事件加以宣传，当地人也以夹谷会盟所在地而深感自豪。
一只吻兽
谷里有座寺院曰明光寺，始建于唐代，寺院建在一处用石块筑起的高二米五，长宽各八十米的平台上，据说这个平台原为夹谷会盟遗址，后人借着这块高出地面的平台修建了明光寺。寺址仍存唐代残碑一块，上有“夹谷之伟观”字样。清《重修明光寺碑记》载：“县治西域，地名谷里，相传齐鲁夹谷会盟之地也。”寺院正中的大殿供奉释迦牟尼，东侧是碧霞宫，供奉碧霞元君，俗称泰山奶奶。中国是泛神的国度，一个寺院同存佛、道两教，百姓还是最实惠，需要谁时就拜谁。
逐渐坍塌的明光寺碧霞宫
解放后，寺院改为卫生院，现仅存碧霞宫，周围是卫生院宿舍。当我在友人的陪同下，前往拜谒时，眼前的碧霞宫房顶已坍塌，只剩墙体，两根房梁斜插在后墙上，支撑着前墙。门前的两根木头圆柱一根站着，另一根已经离开下面的基石斜倚在窗前。一通清乾隆二十一年重修明光寺捐款功德碑横躺在地上，碑文模糊不清。一位老人见我们辨认斑驳的碑文，上前搭讪。我问他碧霞宫什么时候坍塌的，他说，房顶有一大窟窿，由于无人修缮，在雨季整个屋顶塌落了。我问及另一通唐代残碑，老人说，在后面的院子里，由于主人不在，门紧锁着，而无法看到此碑。
当我们离开时，回头望去，西山墙檐角的吻兽孤独地、冷漠地蹲在那里，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瞭望着时代的变迁，执拗地等待着重现昔日的辉煌。
一座“大”山
谷里境内有一座山——龟山。中国许多地方都有龟山，比如福建莆田、湖北武汉、山东枣庄、浙江绍兴、安徽巢湖、浙江永嘉、江苏徐州、湖北麻城等，皆因其地形山势似龟而得名。而谷里龟山不仅其形像龟，更是因了孔子的《龟山操》而名扬天下：“予欲望鲁兮，龟山蔽之，手无斧柯，奈龟山何！”后来唐代文学家韩愈、清末民初思想家章太炎均有《龟山操》传世。
龟山
我曾两次到龟山脚下的山村，因有事而未曾上山，一直心存遗憾。近日一热衷于户外运动的朋友告诉我，他组织驴友登龟山，众人爬上山顶，见该山既不险峻，也不秀丽，且无植被，皆大失所望。孔子一首《龟山操》已赋予了龟山深厚的文化内涵，它的高大、它的雄伟是一些只有自然景观的山峦所无法比拟的。就像面对一位满腹经纶的学者没必要苛求他必须有一副魁伟的身材，也不必计较龟山的景色。只要记得这是一座文化山，它在你心中的形象就会高大起来。
一条小河
有名山必有秀水，谷河发源于龟山，由南向北流淌，汇入小汶河。流经谷里的一段酷似月牙，人称月牙河。而这段月牙河是经人工改道形成的。明初，有毛氏族人迁来居住，后在山西为官，遂成望族，大兴土木，盖了一座三层的毛家楼，即可显示财大气粗，又可抵御盗贼，毛家楼成为当地一大景观。
明万历年间，从山西来了一位风水先生，为毛家看风水，他说：“毛家要想旺，还需水来撞”。毛家信以为真，便决定为谷河改道，直冲毛家楼，改道后的谷河形成了一个月牙形，月牙河因之得名。毛家本来希望河流改道后会聚敛更多的财富，没想到却一蹶不振，从此衰落。毛家人突然悟出是上了山西风水先生的当，他们说，毛儿本来轻轻，哪经的河水的冲击呢。其实他们没有真正明白家族败落的原因，即使现在机械化时代要想为河流改道，也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在全靠肩扛手抬的明代单凭个人的力量为河流改道，巨大的耗费即使再厚实的家底也会掏空的。因而有人说，这是毛家在山西做官得罪了人，而遭人算计的。
尽管毛家因之败落，但却为谷里留下了一个故事，一大景色。现在当地政府已开始了月牙河湿地公园的建设工程，不久后，古老的月牙河将成为一道新的景观。
一位义士
明朝末年，谷里出了一位人物——张遇留。
乾隆《新泰县志》卷十六《人物中·义行》载：“张遇留，字封留，廪生。少习兵法，慷慨有大节。因世乱倡立十三营，捐资养士，领附近子弟五百人，号‘知方军’，义勇甲于诸营。土寇史东明、李青山比岁犯城, 留所至无不摧败，城池村堡悉倚保障。崇祯癸未，城中有难，与弟志颜率众赴敌，众寡不支，全军覆没。祀忠义。”
张遇留与弟弟张志颜为张氏后人挣下了不出伕的功劳，因在清代县志中褒奖，并崇祀“忠义祠”，人们便认为张遇留剿灭义军，是杀害起义军的罪人，张氏族人也称其先祖张遇留为“鞑子老爷”。但也有学者认为张遇留兄弟当初杀的是清军，两种观点争论不休。
后来，泰山学者周郢从台北图书馆找到了清代新泰知县卢紘的《四照堂文集》，其中有《张氏二烈士祠记》，记载了张遇留兄弟的事迹，并确定了张遇留是抗清英雄，给张遇留洗清了杀害义军的罪名。
张氏族人得知自己祖上事迹，欢呼雀跃，奔走相告。随即从全国各地召集张氏族人回谷里召开了祭祖大会。因我与张氏族人颇有渊源，与周郢作为嘉宾应邀参加张氏家族的祭祖大会。张氏后人兴高采烈地讲述着有关张遇留的传说，并说曾经见过张遇留使用过的一把重达八十斤的大刀，只是不知道现在在谁家秘藏。有人说张遇留是民族英雄，民族英雄一词在当初那个时代可以这样称呼，但现在不行。张遇留抗清与岳飞抗金一样，当初是两个国家，但现在都属于中华民族，因而不能像戚继光那样称民族英雄了。
时隔不久，张氏家族集资修建了气势雄伟有古典建筑风格的祠堂，并续修了族谱。
张氏祠堂
一个家族
有民谣曰：“镇里万家，谷里范家，南鲍苏家，北鲍朱家”，这四大家族是当地望族。谷里范家发迹很偶然，相传范氏八世范贵德年经时外出经商，路过章丘与人发生争执，被打折了一条腿，在一好心人家养伤好几个月后，才勉强下地回到家中。由于腿疾不能再外出做生意，就在谷里街开了一家小旅店，勉强维持生计。每当想起使他致残的人都恨得咬牙切齿。时过多年，旅店住进了一位去东海送麻的客商，范贵德见到此人，觉得有些面熟，问客商是哪儿人，回答说章丘人。范贵德心中一沉，断定这人正是当年打伤他的仇人。范贵德不动声色，安排客人住下。到了后院找出一把大刀，霍霍地磨了起来。范夫人看他脸色沉重，问他磨刀干嘛。追问再三，范贵德说出实情，想在晚上杀掉仇人，以报当年断腿之仇。范夫人处事沉稳果断，把范贵德拉进房内说：“如果你把他杀了，虽然解了心头之恨，但也是要偿命的。你再被官府杀了，我们一家的日子怎么过呢？”范贵德看到仇人一时气懵，听了夫人的话，这才猛醒过来，说：“那也不能便宜了这家伙。”范夫人说：“即使杀了他，你的腿也好不了，不如让他赔偿我们的损失。”范贵德问：“怎么赔偿？”范夫人说：“这事你别管了，我去找他。”
范家石鼓
范夫人找到那位客商，把前后经过一说，吓得那人魂不附体，当即磕头求饶，范夫人说：“我男人本来是跑生意的人，被你打残后，也没法外出了，只能开这家小旅店为生。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了，你看着补偿一下我们的损失吧。”那人听说可以饶他不死，赶紧致谢：“我年轻时做的孽，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把所带的一百车麻全给你们，作为我的补偿吧。”有了这一百车麻，范家从此发了起来。后来，置地千余顷，成为当地大户。范夫人说，我们因为没有去报仇才有了财富，所以要积德行善才行。因而，范氏家族多有善行，在当地颇有口碑。解放前才逐步败落，也就应了富不过三代的老话。
从族谱可以看出一个家族的兴衰史，往往有功名的连续几代都有功名，也就说明到了家族的兴旺期，往往不会超过五世。这也是教育的问题，一旦有了钱或做了官只注意聚敛财富，而忽视子女的教育问题，致使子女成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了这样的后代，怎么能守住偌大的家业呢。这不单是一个家族现象，更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
喜欢谷里或许与身边的几个朋友有关。一位曾在谷里工作几十年，曾参与编写该地乡土教材，对谷里的人文地理稔熟于心。还有一位老家谷里，自幼受家庭熏陶，乡间习俗了然于胸，多次撰文介绍故乡风物。他们对谷里的感情颇深，一些谷里的朋友也均由他们介绍认识。与他们一起常常谈到谷里的人，谷里的事。耳闻目染，自然更加关注谷里。
漫步月牙河畔，与友人聊着谷里的兴衰，历史画面重复叠现，大脑神经突然兴奋起来，竟然冒出了许多奇怪的念头，不知这是否就是一种缘，这种缘让我更深入地走进谷里，解读谷里。
二〇一〇年三月十五日于秋缘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