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意外(东篱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第九章,大青衣诵读)

第九章意外
王长安说我是丧门星,好像也对,王长安忙着办公司,我却发生了意外。
那一天,我和王长安一起带着女儿去公园里玩,公园盘桓于秦州城七里铺的山坡之上,我们沿着石子路一圈一圈地往山上走。女儿仰着头边走边唱:
“布娃娃,布娃娃,你为什么不回家?你是不能回到家,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家?……”
女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王长安。
女儿真是有点怪,她说的话,做的事,唱的歌总是令人感到不安。她小小年纪,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歌,这样有点令人伤感的歌?
到了山顶的旱冰场,女儿要去滑旱冰,我们就领着女儿进去了。女儿穿着旱冰鞋滑得趔趔趄趄的。我一时兴起,就想也去滑滑试试,给女儿做个示范。
我穿上了旱冰鞋慢慢地滑起来,还真是不好滑,我连站都站不住,直想摔倒。
我正要脱下旱冰鞋不滑了。这时,在一边看着的王长安对我说:“你看你喔笨熊样子,你还会滑!”
听他这么一说,我偏要滑了。我跟王长安看来是打蹩打惯了,一遇到这种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打蹩。
于是,我站直了身子,并伸开两支胳膊,做飞翔状,“你看,你看,我滑得怎么样?”
我得意地对他说。
“咔嚓!”
我听到一声脆响,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巨痛,我跌坐在地上。
我受伤了,不知伤得怎样?只是觉得左脚不能站立了。王长安把我背到山下,女儿提着我的皮鞋。王长安一路背着我,一路说:“这是第一次背你,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也就不管你了 。”
听出来这话说得不太对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跟我离婚?但我疼得说不出话来,哪里顾得上去问他。
到了第一人民医院,拍了片子:脚踝脱位合并骨折,我伤得不轻。一个中年医生给我复了位,打上了石膏。我就回到学校去养伤。
结婚以来我从来没有生过病,我的身体一向很好。没有让王长安因为我哪里不舒服了头疼脑热之类的而侍候过我。就是坐月子的时候也没有麻烦过他。
所以,王长安很不习惯于侍侯我。现在脚不能走路了,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事 ,坐在床上,喝水要让他递,吃饭要让他端,就是想用个小勺子也得让他给拿一下。
惹得王长安终于失去了耐心,三四天之后,他就开始嘟嘟囔囔的。
半个月以后的某一天,王长安一早出去了。我忘了交待他把尿盆子放在我的床头,他也忘了。我憋着一泡尿,就只好自己下床往门背后走。我用一只脚像小时候玩“踢方”一样咯噔着走,但习惯了用两只脚走路之后,很容易就忘了另一脚不能挨地的事实。我只咯噔了一下,就把那只伤脚踩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巨痛,我跌倒在地上。
挣扎着坐在地上,朝着门外,喊来学校的老师,他们把我扶到了床上,安抚下。中午,王长安回来了,他又带我到医院去。
是一个像黑社会老大一样戴着墨镜的医生,他摸了摸我打着石膏的脚,说了声,没事! 摔一跌,不要紧,回去继续养着,一个月后再来。我对墨镜说我感觉很疼,很困,很沉,要不要再重新拍个片子,看看是不是又摔坏了。
墨镜医生在医院的走道里边走边说,没事,没事,打着石膏呢,摔不坏!
我对王长安说,还是拍个片子吧。我怎么觉得脚不对劲呢,跟以前感觉不一样,肯定又摔骨折了。
王长安不耐烦地说:“人家大夫都说没事,就你爱疑神疑鬼的。谁不知道人家是骨科名医,人家的话还有错?”
“我怎么觉着不踏实呢?真的困疼困疼的。……不如拍一个吧。”
“走,走,没事。”王长安搀着我,连拉带拽的,急于要把我带回去的样子,我只好跟他回来了。
这样我在家里又休息了一个多星期。
学校里这时又要改扩建,听说新来的局长决定把那座废弃了许久,花了二百多万盖起的试验大楼扒掉,另外再盖。学校催着我腾房子,说我已经不是学校的人了。
腾了房子,我便没有地方可去了。我住哪里?
王长安正兴致勃勃地忙着公司的事,公司刚刚成立,百事待举,千头万绪在等着,他哪里会有时间给我找房子。
想来想去,干脆不如到江苏去。反正我的手续还在江苏,到江苏后取掉石膏,还有地方休息,公司在苏州给我安排有带卫生间的房间,设施很齐全。
王长安同意我的主张。于是,我就带着石膏,拄着父亲为我做的一个临时木头拐杖,上了火车,王长安去送我。
到了苏州,我们见了我所在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他给我们推荐了一家医院,第二天,我和王长安便来到这家医院。

坐在开往苏州的火车上时,夜里,在隆隆的火车轰鸣声中,我居然又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我梦见在秦州公园的山上。我跟一个女人在吵架,那个女人恶煞烘虎的,嗓门很高,但是她说不过我,我讽刺了她一句,她一气之下,就一把把我推下了山。
山很高,也很美 ,山底下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我就在树顶上飘着,飘着,我想我一定会落在哪一颗树上,这样我就不会摔死了。但在我就要落在树上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我被吹离了这片浓密的树林。树林的外面是一道围墙,我飘过围墙,“嗵”地一声巨响,掉在了水泥地面上。
我躺在地上,有一群人围过来,说:“死了,死了,摔死了。”我一听死了,立刻就醒来了。
醒来后觉着这个梦非常不好,立刻联想到这个梦一定跟我的伤脚有关。心里寒寒颤颤的。
果然, 苏州医院的X 片一会就出来了,医生告诉我说我的左脚陈旧性骨折。
“陈旧性骨折?什么意思?”我问。
医生说,第二次摔倒的时候,第一次复位的关节和三处骨折全部摔开了。但当时没有及时发现,所以就成了陈旧性骨折了。
“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坚持下来的?你不疼吗?这种情况下,人一般会有很特殊的一种疼痛,你没有觉出来吗?”医生问我。
我听了,眼泪涮地一下又出来了。这一段时间,我何尝不痛,可是,我跟谁说呢?
王长安这一阵子根本就不在家。我的母亲过来伺候我。
王长安偶尔回来,我对他说我觉得不对,说打上石膏了,正常的话应该一天比一天不疼才对,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更疼了呢?半条腿都是沉的,好像石膏也在往下坠。
王长安一听我说脚的事,不再搭我的茬,匆匆地就走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还能再接上吗?”
“手法复位当然已经不行了,对于陈旧性骨折,只有手术。”医生说。
这样的结果太出乎意外,也太让人手足无措。
打电话给公司办公室主任,主任很快过来了。他替我办好了住院手续,我当即住了医院。
苏州医院的医生很负责,当晚就先给我做了牵引。第二天下午我就做了手术。
手术后,公司的人来看我,王长安对公司办公室主任说把我交给他们了,他还很忙,要回去了。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公司办公室主任跟王长安握了握手,王长安就走了。
我的运气真是太不好了。真像俗话说的那样,人该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咯牙。
X片洗出来后,医生告诉我说, 手术失败了,踝关节太复杂,粉碎性骨折,不好复位,要重新复位。
“怎么又成了粉碎性骨折了?”
“你不懂,叫你的家人来。签字重新做手术 。”
这时候王长安刚刚回到秦州。
不知道公司派来照顾我的大眼睛女孩跟王长安是怎么说的,反正大眼睛女孩对我说,你爱人说他没时间,走不开,那边也有好多事。
只好又让女孩把电话打给我姐姐。
三天后我的父亲赶了过来。这样我在苏州又做了一次手术,我的左脚被穿上了六根钢针。
父亲说,不干啥不知道啥难,不用啥不知道啥金贵。是啊,平常把脚不当回事,这回伤住脚了,才知道脚是如此重要。
因为伤得是脚,不是胳膊了或者其它部位,走路成了大问题。
再次做手术时,医生为了慎重起见,反复地让我拍片子,从病房到拍片室要到另外一座楼上,恰逢医院搞装修,电梯也不开,每次拍片子父亲就要亲自抬单架,还要跟人说好话,找到另一个抬单架的人,把我从这座楼抬到另一座楼上。有一次在抬我的途中,下起了雨,抬担架的那个人便丢下我跑了。我只有在雨中躺着。
手术以后,父亲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苏州养伤,建议我跟他一块回去。
这样,我又带着打着石膏的刚做过手术的脚,拄着拐杖,和父亲一起,像来时那样,一路辗转,又回到了秦州。
当母亲见到父亲之时,吃了一惊,父亲胡子拉渣,头发白了许多。母亲说简直没想到去了一趟苏州,半个月的功夫,父亲会变成那样。
父亲在火车上两天两夜一直不敢睡觉,生怕谁不小心再碰住了我的伤脚。
父亲的胆量也够大的,他那时也已快七十岁了,竟然能够千里奔波,把一个刚做过手术,不能走路的人安全护送到家。

像是要跟过去一刀两断,彻底告别一样,王长安在退掉学校房子的时候,把家里的一切都送给了人,结婚的家具没有了,学校配给的小书桌,小书柜没有了,他的东西,我的东西,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王长安倒是挺干脆。他做完了这一切,不等我回来,立刻又坐上火车到南方考察市场去了。
我无处栖身,换了好几个地方住,到最后又转移到了我哥哥闲在芳草堤的一间空房子里。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这一百天里,陪伴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孩子。
也只有我的孩子。
哥哥的那间空房子许久已经没有人住了,没有水,没有电。走道里又臭又脏。我的父亲每天到楼下给我提一桶水上来。晚上房间里没有电,我就点上一支蜡烛。
那支蜡烛又粗又壮,像是一个红色的玻璃杯一般,上面发出红红的光亮,一闪一闪的, 红光一圈一圈地弥散开来,把房间照耀得既明亮又朦胧 ,像是童话中的世界一般。孩子看见了,竟为此兴奋不已。啊,这么大的蜡烛! 孩子说,她跑来跑去的,拍着小手,还唱歌。
也没有电视可看,姐姐送给我一个从西安买回来的可以收听电视节目的小收音机 ,我和孩子躺在床上一起收听来自收音机里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得冷。在顶楼的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小屋,真是奇冷无比呵。孩子半夜尿的尿,早晨起来时结成了黄色的冰,硬梆梆的,把盆子放在地上磕半天才把这黄色的冰磕出来。
但孩子依然是快乐的,她把我的火柴一根一根地划着玩。
天黑了,我给孩子脱了衣服 ,躺在床上画画 ,画快速战斗支援舰,画旗舰,又给她讲故事,讲《丁丁历险记》、《葫芦娃》之类,慢慢地孩子就开始睡着了。
我起来生火,可是煤烟很大,呛得孩子咳嗽起来。到了半夜,孩子的肚子难受起来,趴在床边呕吐,我给孩子吃了点肥儿丸,孩子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担心煤气中毒,我爬起来又压灭了火。
早晨,天下了大雪,孩子一睁开眼立刻被窗户上漂亮的冰凌花所吸引,他站在床上,用她的小手在窗玻璃上画画,画小火车,画红太阳,她不忘记让小火车冒出一圈圈的烟,她令那烟圈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淡,至到漂散到很远很远。她在红太阳的背后画上一道道的斜线,那代表红太阳在放着光芒。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曾工作于铜川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主播简介:大青衣,现居面朝大海的海滨城市大连。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仍有诗和远方的憧憬。度着青衣的成熟岁月,幻着青衣的优雅时光。
晒丹凤,你也可以秀
文学顾问:孙见喜木南东篱 丹竹
诵读顾问:海俊
主编:丹凤晒晒
责编:方子蝶张芬哲白月光曹苌茳
校对:邻家小妹 七月未笺
自媒体支持:淮安文学坊 无言年华
温暖相见 家在商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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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婚后不言爱》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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