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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234期）
我还有局部地区，像樱桃（21首）
——全国网络新诗选粹
本期诗人：花语
花语，诗人、画家，《十二背后》执行主编、参加第27届青春诗会，获2019《汉诗》优秀作品奖、第四届华语诗歌春晚2018年度十佳诗人奖，2018首届金种子《安徽诗人》年度优秀诗人奖，2018鄂尔多斯那达慕优秀诗歌奖，2018第三届中国（佛山）长诗奖，2017首届海燕诗歌奖，2017《现代青年》年度十佳诗人奖，2017第四届海子诗歌奖.提名奖，2016《山东诗人》年度诗人奖，2015《延河》最受读者欢迎诗人奖，入选2013中国好诗榜，《西北军事文学》2012年度优秀诗人奖，2001至2010中国网络十佳诗人奖，2004诗歌报年度诗人奖，著有诗集《没有人知道我风沙满袖》《扣响黎明的花语》《越梦》等三部，居北京。
导语：○小说家谌容在小说《人到中年》中写过这样几句话：“负荷着巍巍大桥的支架，承受着万里钢轨的枕木，废墟陈砖，攀援上升的常春藤在断裂。死亡不过是生命逐渐枯萎，意识朦胧，缓缓沉落，叶儿随波逝去，淹没水底。”道出了中年人的责任和压力，也道出了人生行至中年，对生与死淡然的心态。诗人何尝不是如此！诗人花语的诗歌中，蕴含着中年的这种感觉，既是经历后对生命的参悟，也是参悟后对生活的释然。○看惯了人间百态、爱恨情仇，世间万物就有了相通的地方，这就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而花语是用一种看似俏皮、豁达，实则很犀利的诗歌语言来表达的，“村支书清嗓子的动作/很像俺姥姥家门前那只咳嗽的鸡/他只咳了一声/全村的鸡，都叫了”，这首名为《溜须》的诗歌，在村支书和“鸡”之间，用“清嗓子”的动作搭起了互通的桥梁，“一鸡引吭百鸡鸣”，对生活中随声附和、溜须拍马的讽刺力透纸背。诗歌《一个墙角，又一个墙角》也具有这种讽刺意味，最后写道，“我肃立一旁，提他妈的大土筐”，“我”的在场感，使讽刺又多了“我”的愤懑和无奈。诗歌《而我，选择石头》写出了人生中的几种生活状态，“上坡，或者下坡/行走或者停滞。看沿途的风景”，“而我”“选择石头，三缄其口”，这种生活态度，有性格使然，也有经历后的小心翼翼，正如诗人李白的诗歌《乌栖曲》所写：“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对吴王的荒淫无度的行为不做任何一个字的评价，看破却不说破，“难得糊涂”是生活的智慧。○ 这种智慧，不仅仅是秀外慧中，大智若愚，就诗歌而言，体现在了举重若轻、炫技于无形。生活中，我们都会面临着人生的选择，但是谁又保证选择后无怨无悔呢？假如“悔不当初”，或因为选择留下诸多遗憾，我们应该怎么表现才更能刻骨铭心？诗人花语在诗歌《我把口袋翻过来》，用事物的正反两面代表现在和过去，翻过来口袋、硬币、车票，甚至想把“命运”也翻过来，就为了“看桃花的背面，我赌过的一生/有没有泪水。和令我后悔的/那一滴疼”，这是怎样的一种悔恨才让作者有了这样的举动，读来令人动容、深思。诗歌之所以取得这样的效果，根本原因在于诗人花语独特的人生体验，这种体验都含蕴在诗人的“发现”中。在诗歌《安全感》中，为了安全，“我们蹲下来停在暗处。最好能趴在草底/连露水也找不到。”这是生活的经验，“迹象不明/就没有危险”。如果写到这里止笔，只能说中年的生活算得上“及格”，最妙的，在诗歌结尾处，诗人连用了两种生活中的现象，“像青蛙生在夜里的卵/像一阵不准备在白天/拐弯的风”，“生在夜里的卵”是因为安生而躲避，“不准备在白天拐弯的风”，其逃离的决心更加彻底。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对生活如此惶惶不可终日？这恰恰把“底”留给了读者说破，给予诗歌更多的思考向度。○ 欧阳江河在一篇诗歌专论中提出过诗人写作的“中年特征”这一概念，诗人肖开愚也曾提到“年龄的增长使他意识到需要为自己培养出新的写作习惯。而这种习惯的主旨是更具有设计性地对待自己，将写作看作是长期的、持续不断的工作”。我读花语的诗歌，能感受到这种诗歌创作的自觉。或许是因为思考的角度不同，花语习惯在“逆向思维”中寻找诗歌的“突破口”，“如果，苹果不是苹果/蛇，不是蛇/如果一切都倒过来，重新排列/那么，我，可能是积木/而满，可能是空的”（《可能性》），这种“悖论”让我们眼前一亮。“怎样才能快一点，爬到/自己的背上去”这是诗人对一只蜗牛的描述，这种不可能的“行为”恰恰反映了某种急切的心理。《反方向钟》也具有这种特性。而她的很多短诗的“与众不同”，又源自她在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世间中挖掘出深刻的意义，“小时候，打不过胖子/逼急了，抱住就是一口 /长大后渐渐明白，有些东西/是咬不死的。比如/痛 ”，优秀诗人也许就应该是这样，必须具备善于“发现”的眼睛，这种发现读者们感到亲切，有着强烈的认同感。○ 当然，并不是说，人过了“不惑之年”真的如宋朝诗人京镗所写“看透尘寰。更禅心似水，道力如山。”在诗人花语的诗歌中，我依然读到了一些似懂非懂、欲说还休的诗歌，比如诗歌《鬼》里的“鬼/都是磨磨蹭蹭，蹭出来的/影子顺着楼梯慢慢爬行。”诗中有种阴森、诡异的气氛，你说不出花语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但是，又隐隐约约感觉到“鬼”的指向，“你拿出牙签，从包扣里/剔出自已”，这种“自我救赎”有种受到外界惊吓，无处可逃，像刺猬，自己藏进自己身体内的感觉。这诗歌中，显然包含着诗人某种生活的经验，处理好、运用好这些经验，应该是优秀诗人应该具备的能力。诗人桑克在《经验的处理》一文中，例举了西默斯·希尼的诗句：“我的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只矮墩墩的笔/我将用它挖掘”（《挖掘》，吴德安译），以铁锹挖掘泥炭，如同以钢笔挖掘心灵，很好的处理了作者写作的经验。诗人呼花语显然也具备了这种处理生活经验的能力，她低头走路的经验，“一路的西斜。一路的洒下花瓣/我低着头，假装不是带刺的光线”；诗歌中的“我”始终坚定不移地涂口红，“我这样的不遗余力。只是证明/我还有局部地区/像樱桃”，这种经验的处理，显然喻指多重，想像无限。诗人写过吃苹果的经验，一个人可以吃一个苹果，也可以吃很多，甚至一山，但是在诗人看来，“都并不能表示/你是真心，爱苹果的”，这用在人的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首诗歌的题目是——《需要》，这种经验让人陷入关于“爱”的思考中。有一位诗人曾说过：诗歌可以读，未必一定要解释，赏析。“诗无达诂”，诗歌也许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吧。诗人花语的诗歌中延续了这种“不可言说”，正如诗人自己在诗歌《半夜一点的椿树馆街》中所写，“一枚果子小腹的疼痛意谓着什么……/已经失窃，我背靠大海/弯向冬天的延伸，又意谓着什么”，这是诗人花语对读者的生命拷问，也是诗人对自己的灵魂拷问。○诗人郁葱在14年前接受龙源网记者采访，谈到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诗人时，不无感慨的说：“他们有着与我们差异很大的思维和表达方式，他们的写作自然、自由。我想他们会越来越渗入到文学创作的主流中，他们的登场，他们的成熟是必然的。”那时的1970年代的诗人刚接近中年，时隔14年后，这些诗人已经在中年最强势的年龄，诗歌创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今天看来，郁葱的话不亚于谶语，至少用在花语身上，是应验的。衷心希望诗人花语愈走愈顺，愈走愈成熟，当然，随着时间的叠加，花语的“花语”应该更加可听，动听，且保持她属于女性的那份神秘。
溜须
村支书清嗓子的动作
很像俺姥姥家门前那只咳嗽的鸡
他只咳了一声
全村的鸡，都叫了
风夜
风从最小的细纹开始。加剧伐木的动作
我的脸生疼。衣冠不整
我趔趄。流出沙子一般的眼泪
这是2006的腊月之夜
我和我的北京
被巨风之手，反复切割
像几枚扣子
我们被一阵风摘除
再被另一阵风，钉回原来的位置
我用了很久
也没焐热脚底那块石头
[诗人北岛 油画：花语]
海边，少年的丁香花儿
少年的丁香花儿，开在北塘中学的院子里
少年的丁香花儿，淡紫，细碎
面露羞惭。我从海冬青前走过
打三毛球，羊角辫儿
毽子一样，被海风吹散
那时候，我瘦小佝腰
害怕发育和陌生人
乳房，像丁香花一样弱小
但是在梦里，我闻到的花香
一会淡，一会浓
弯度，来自贫瘠的少年梦和土壤
割下一把韭菜
割下一把韭菜
在秋天，我割下一把空心菜
一截麦茬。甚至
比短更短的路途上，期待一场艳遇
底片上曝光不全的部分
偶尔失重，偶尔殷红
[诗人蓝野 油画：花语]
鬼
你顺着暗示走下去。纸包里的哭声
渗出血红。鬼
都是磨磨蹭蹭，蹭出来的
影子顺着楼梯慢慢爬行。跌倒的
时候，魂不附体
你躲进书里。斑驳的字迹
是你的前世
当假发套右旋的发线，捏住春天
最后一枚弹片，在老街的墙上
只有青苔里的阴气
窜来窜去，窜来窜去
你拿出牙签，从包扣里
剔出自已
一个墙角，又一个墙角
一个墙角，挖了另一个墙角的墙角
另一个墙角，挖了另一个墙角的墙角
另一个墙角多出几个墙角
去挖更多墙角的墙角
一个墙角，两个墙角更多被挖墙角的墙角
他们挖，他们挖，他们挖
他们挖了又挖
我肃立一旁，提他妈的大土筐
[诗人梅尔 油画：花语]
而我。选择石头
翻过这座山，有几种可能
上坡。或者下坡
行走或者停滞。看沿途的风景
花椒树偏着头，火辣辣的说话
羊儿吃着坡草。而我
选择石头。三缄其口
我把口袋翻过来
桃花落下的时候。我不想写诗
我抄着手，静静地看
行色匆匆，无关花的美丽
后来，我把口袋翻过来
把口袋里的车票翻过来
把硬币翻过来。我还想把命运
也翻过来
看桃花的背面，我赌过的一生
有没有泪水。和令我后悔的
那一滴疼
[诗人评论家黄梵 油画：花语]
安全感
我们蹲下来停在暗处。最好能趴在草底
连露水也找不到。迹象不明
就没有危险。不要学哧拉哧拉的蝉
叠叠不休，顺声就能找到壳
其实，说出来又怎样
前世的疼，今世的藤，说了
柳荫下的小路，还不是不平
现在，我们蹲下来，再蹲下来
像青蛙生在夜里的卵
像一阵不准备在白天
拐弯的风
可能性
为什么总是偷苹果的蛇，而不是偷蛇的苹果
为什么总是法律的羊毛披肩，而不是披肩的羊毛法律
为什么总是夜黑风高，飞沙走石
而不是走沙飞石，风黑夜高
为什么总是我照镜子，而不是镜子照我
为什么总是我爱你，而不是你爱我
如果，苹果不是苹果
蛇，不是蛇
如果一切都倒过来，重新排列
那么，我，可能是积木
而满，可能是空的
[诗人安琪 油画：花语]
咬
小时候，打不过胖子
逼急了，抱住就是一口
长大后渐渐明白，有些东西
是咬不死的。比如
痛
落花
一路的西斜。一路的洒下花瓣
我低着头，假装不是带刺的光线
一些细节渐渐被忽略
总有一些凋落，轻易
就跌入眼帘
后来，我不再爱你
不再想念铁轨两旁的路基
金色的野菊。因为
我有更重的疼，代替了
想你
[诗人李小洛 油画：花语]
我始终坚定不移地涂口红
一般。我不化妆
一来，怕落入丑人多做怪的俗套被人耻笑
二来，每一天都平平常常
大动干戈
就显得用心不良
捣鼓那些粉饼眼影什么的
浪费时间不说。如遇天热
抹一把，就像花脸猫
只是。我始终坚定不移地涂口红
我这样的不遗余力。只是证明
我还有局部地区
像樱桃
尾巴
琴声像流水一样淌过来
乌鸦的叫声有棱
我心事重重，眉锁三重
四月，北京的梨花开得那样别致
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想躲起来
可是我有去留难舍的疼
像尾巴。藏不住
墓志铭
我把我写完。就是一根烟
烧到了手指
我的墓志铭应该写成这样：我熄灭的
一根香烟或者一截骨头
是喝过海水，湖水，雨水，露水，汗水及泪水的
日头
它沉下去，就是天黑
升起来，就是拂晓
在石质的呼吸里。我期待
被黎明一般吐出来
蜗牛
我之所以卑躬屈膝，一寸一寸挪动
我之所以低三下四，走不出几米
全都是因为我背上的那座山呐
其实， 我没有一刻不在渴望
怎样才能快一点，爬到
自己的背上去
尊重
无非如此：开花的，不开花的
结果的，不结果的
抱过的，没抱过的
上过床的，没上过床的
我想给你们一句忠告：请给所有的卑微以尊严
尊重他们的弱智和贫穷
尊重他们小小的自豪
不要让回民吃猪肉，不要逼淑女喝酒
不要让内心骄傲的人，失去手中的尖刀
请尊重他们：良民、骗子、掮客、小偷
乞丐、无赖、流氓、奸商、荡妇
以及香之未香，开之未开之花骨朵
请尊重他们：思维、习惯及立场
你以为我是波西米亚人
你以为我是波西米亚人
你以为我是不穿鞋，游荡在黑夜
在城市的旧轮胎里，独自敲响板的女人
拥有无边的黑罂粟和罗密
你错了
我是中国人
我穿鞋、穿袜子、穿胸罩、没有纹身
三角裤粉红。不透明
遇到爱过的人
脸红，心跳，拘谨而羞赦
像廊桥遗梦里的旧爱
但是显然。那一天遇到你
我闪着二郎腿，口哨起调颇高
你说，那些烟灭了，再燃一只
你还能不能吐出同样花式的烟圈
在落叶的北京街头，进三圈，再退三圈
等反方向的钟
被逼的结果，无非两种
倒下。或者对抗
可是我发现
我既没有倒下，也没有拿起反驳的刀
我只是弯了
我佝着腰，像一张变形的纸
或一枝竹，瘦弱的青
我笛孔朝内，鞠躬尽瘁
可是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弓
我虚以委蛇，混入马帮
在交迭的更声里，苦苦的等
等反方向的钟。吹来反方向的风
将我扶正
需要
你
吃一口苹果，两口苹果，三口苹果
四口苹果
甚至，吃一筐、一车、一山的苹果
都并不能表示
你是真心，爱苹果的
半夜一点的椿树馆街
一枚果子小腹的疼痛意谓着什么
一枚果子紧闭双唇，把影子扔在
半夜一点的椿树馆街，任冰冻的车辙碾来碾去
意谓着什么
那些飞速掠过的出租车目无表情地咳嗽
那些被流年的光景遗弃在忘川附着有力的花开
春分之于流泉，满是凹凸和自得的喷洒
又意谓着什么
如果，它唯一的一次返青
已经失窃，我背靠大海
弯向冬天的延伸，又意谓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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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校对：王连宗、王炳利
特约组稿：花语（北京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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