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阳文艺网 男孩决定跟随村里的大人去远乡摘花椒。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父母只是木讷地点点头。男孩很高兴，他终于可以自己去挣钱。于是，他心里盘算着，这次一定要挣好几百块钱，除了交上学的费用外，要给自己买一件衣服，身上的衣服短小，再也无法穿了。剩下的钱全部交给父母，以备秋种。想着想着，男孩笑了。 走的那天，男孩醒得很早。当屋顶的椽缝里射进微弱的亮光时，他就翻起身，坐了起来，生怕吵醒父母和身旁的妹妹，小心翼翼地溜下炕，舀了一瓢凉水，洗了一把脸，用看不清颜色的毛巾擦了擦，手伸进盆子里抓了一块饼，装进书包，拉开门。忽然听见母亲说道：“到外边，听大人们的话，把大人跟好，你第一次出远门，别走丢了。”“我知道。”说着，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来到村头集合的地方，还没有一个大人。男孩蹲下来，掏出饼子，一边吃一边等待。不远处传来李阿姨的声音，摘椒的，都快点，还要赶车呢。她看到男孩便说：“你小子，来得还早。” “我怕你们不领我，把我扔下。” “好孩子，我们大人说话算数，怎么能不管你呢。” 大人们一个个，陆陆续续赶到集合点。李阿姨点了点人数，带领大家向车站走去。六月的山格外的绿，六月的水格外的清，男孩的心情也格外的激动。他跟在大人身后，一边蹦蹦跳跳地赶路，一遍欣赏沿途的风景。这是十三年来，他第一次有意识地抬头，转身、远望家乡的山水草木。原来家乡座落在阴面的山脚下，四面绿树环合，透过浓密的树叶，十几户人家的房屋若隐若现，有点虚幻，又有点孤单。屋舍的对面是连绵不断的大山，雾霭缠绕，树木浓郁。清晨，鸟儿妙曼的歌唱传遍山野。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边传来玉米“刷刷”拔高的声音，胡麻成熟的声音、麻子抽穗的声音，所有生命生长的声音，都是那么坚定而自信。迎着凉凉的山风，男孩第一次感到家乡夏天的魅力，说不定他的家乡就是城里人理想的避暑圣地。整天面对大山的他，今天就要坐车去远方，大山的那边是什么？这是他心里一直寻思的问题。
前面的李阿姨叫到：“车在那儿，快点。”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李阿姨安排同伴们坐稳车，男孩坐在最后一排的窗子旁。车开始飞奔起来，男孩的心也跟着山风一起驰骋在树梢沟壑间。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大巴终于到达目的地。男孩跳下车，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花椒树，树上挂满了一串串，一簇簇红得耀眼的花椒。李阿姨对大家说：“老板发话了，给我们管吃管住，摘一斤花椒三元钱，按以往的惯例，手脚麻利的一天最多可摘五十斤，大家好好摘吧。”男孩暗下决心，我今天一定要摘三十斤。他第一个站在田埂的一棵大花椒树下，熟透了的花椒冲破红色的外壳，露出黑色的籽，圆圆的、亮亮的，像黑色的珍珠，满眼光芒。隐藏在叶子间的树枝上，布满了利剑般的刺，锋利、坚硬，一不小心，手指、胳膊会被划破。男孩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摘，刚摘了半袋子，手被刺划破了好几处，他忍着疼痛，心想，自己走过的路，处处布满荆棘，他都能勇敢面对，心不疼，皮外伤算什么，明天他要摘五十斤。 晚上，男孩领到了九十元钱，躺在异乡的床铺上，他激动地难以自已，好几次爬起来，摸摸钱，无声地笑着，心里的那种甜只有他知道。九十元钱，是他用汗水和伤痕换来的，手握得紧紧的，钱冒出了汗，男孩怎么也睡不着。他多么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就可以外出多挣点钱，为妈妈买药、给妹妹买花裙子、给自己买运动鞋。生活原本有苦也有甜，这几年，他在雨中羡慕过别人的伞，在过年时羡慕过别人的新衣服，在学校羡慕过同学的各种小吃，此时自己小小的梦想可以全部实现。生活就如同摘椒，没有今天的伤痕，哪有心中的快乐。 一周很快过去了，男孩的小兜里已经有了好几张红得让人流泪的人民币，他每天摸着它，便忘记了满树的刺和自己身上的痛。那天，正当他小心翼翼地往下扯一串倔强的花椒时，李阿姨叫道：“小子，你妈的电话。”男孩兴冲冲地跑前去，接过李阿姨的电话说道：“妈，我已经挣了六百元，回家时给妹妹买好吃的。”
“好，我还要给你说一件事儿，今天你的班主任王老师来我们家了，带来了两箱衣服，还有西瓜和芝麻饼。他说了，开学你只管好好读书，一分钱也不收。” 那天，王老师整理了两箱衣服，买了西瓜和饼子，对自己十三岁的儿子说：“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认识一位好朋友。”儿子一路追问，哪个好朋友，他住哪儿？王老师默笑不语，车子一直开往大山深处，在几乎无路可走处，一转弯，拐到了一条狭窄泥泞的羊肠小道上，王老师说，到了、下车、拿东西。儿子提着西瓜和饼子，他抱着箱子带领儿子朝山脚下的几户人家走去。虽说是六月的天气，由于前天晚上刚下过雨，村口通往村子的路稀泥满地，还是有点滑。王老师只能挑选坚硬处落脚，儿子取笑说，这哪是人走的路，分明就是猴子走钢丝。一拐弯、两拐弯、斜上坡，两座破旧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其中一间房的门敞开着，烟筒里冒着烟，另外一间房门紧闭。王老师朝那扇开着的门径直走去，跟在身后的儿子心里嘀咕着：我的朋友该不会住这儿吧，这一家人的房子没围墙，一面是大山，一面是土崖。大山上树木丛生，潮湿阴冷，万一有蛇、野猪进入房间该怎么办。房子门前荒草拥挤，只有两条小道像两条蛇伸向房间的门口。王老师和儿子进入房间，屋子里烟雾缭绕，黑咕隆咚，几乎看不清屋里的陈设。门口的小女孩看见有人进来，跑向火炉旁的父亲身边，原来父亲正蹲下身往炉子里放木柴，木柴燃烧，火焰不大，烟很浓，炉子上架着一口锅，水快开了。父亲被烟呛得直咳嗽，他一扭头，看见有人，便站了起来。王老师和儿子将东西放在墙角的一块木板上，小女孩和父亲一直看着没说话。王老师说：“我这次带来了两箱衣服，你们换着穿吧。” “我们一家人真让你操心了。”炕上坐的女人说道。
王老师的儿子这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跟随声音，看见炕上坐着一位身穿蓝色衣服的阿姨。王老师让儿子递给阿姨和小女孩饼子，小女孩拿着饼子笑了。屋里只有一坨炕、一个火炉、一张桌子、一堆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具，别无他物。屋里的声音也如同陈设一样空白，王老师忍不住又问道：“娃娃去哪儿了？”站在一旁的父亲说道：“去摘椒了。”王老师和儿子见此情况，屋里也没地方站，就转身出门，父亲和小女孩在门口呆呆地看着，炕上传来声音，你们慢走。 下了斜坡，王老师对儿子说：“这就是我的一个学生的家，他和你一样大，去外地摘花椒了。” “他妈怎么坐着不动？” “他妈半身瘫痪，他爸你也看到了，是那种痴呆人，不怎么灵活。妹妹才两岁。” “他们家是我见过的，最穷的人家。那男孩太可怜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王老师的儿子一路无语。 男孩挂掉电话，望着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椒树，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一伸手，似乎觉得一串串火红的花椒是自己跳入袋子中，任何锋利无比的刺都无法阻挡他摘椒的速度。从满树荆刺中挑拣出来的花椒，几经波折，最终会成为人们生活离不开的食用品，入药可以包治百病，入菜可以调制百味。他一天天在长大，困难一天天在变小，他坚信，过不了几年，他一定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享受百味人生。
阳光下，男孩的梦想在一串串火红的花椒上绽放、飞舞。
编辑：雪竹
作者简介
风摆莲藕，原名王连芳，甘肃天水人，天水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文字，热爱文学。作品发表于《中国散文诗》《天水晚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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