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桑树之叹

小时候,村南岭生长着多棵古桑树,树干之粗,需两个少年展开胳膊才可环抱,具体树龄多长,村中老人也说不清楚。有一次,寡言的父亲说,他记事时古桑树就有这么粗壮。我很不解,但古桑树的确生长缓慢,似乎年年都一个样貌。
叶小而薄的实生桑都栽在地堰上,叶大而厚的黄鲁桑多植在田中间。同是古桑树,只因出产桑叶的多少不同,就有了待遇的差异。故乡属于古青州辖区,桑蚕业历来发达。汉代,“皎洁如霜雪”的“齐纨”,经丝绸之路,行销西域,“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但在孩童眼里,桑叶厚实比不过桑葚紫红,反是实生桑更有吸引力。酸甜可口的桑葚,惹得孩童心痒难耐,一有空闲便飞奔到南岭,爬上虬曲的古桑树,边摘桑葚边往口里塞,直至嘴巴四周染成紫色,才算解了一回馋。要获取树梢的桑葚,就需要不断攀高,不小心摔下来,会顺着地堰滚到另一块田地。这样的冒险,我就“遭遇”了多次,但依赖老桑树的庇护,从来没有摔伤过。
故乡养蚕分春秋两季。村西有大片专用桑园,古桑树只作补充。若专用桑园不敷蚕食,就须到南岭上砍桑。有的年份,古桑树被斫得近乎秃头,但凭借旺盛的生命力,很快又枝繁叶茂了。“秋老虎”发威时,躲在古桑树浓荫里,感觉无比惬意,我常常找借口,背靠古桑树,舒缓疲惫的筋骨。
古桑树四周的地堰是蟋蟀最爱的藏匿之所,扒开庄稼棵和杂草,肚皮圆鼓的黑色蟋蟀四处逃窜,小伙伴们手忙脚乱地捕捉,往往收获颇丰。因为是有备而来,就把活捉的蟋蟀用细长的狗尾草串连起来,带回家盐腌在盆,积攒多了用花生油稍加烹调,就是一道美味。
古桑树的主干多数皴裂,有的甚至枯朽成洞,那些懒惰的鸟雀或小兽常以此做窝。有一年冬天,我约了几个小伙伴,模仿电影《小兵张嘎》的情节,在南岭玩“战斗”游戏。攀爬一棵古桑树时,惊动树窟内的一只野兔,它跳跃而出。我们发一声喊,把野兔围在青色的麦苗间,展开了“人兔大战”。也许是猛然从黑暗到光明,眼睛不适应;也许本就是一只傻兔,还未学会逃生术——几个回合下来,终被一位小伙伴摁住活捉,这让顽皮的我们骄傲了许多天。
后来,南岭建“大寨田”,大部分古桑树都被连根拔起。没有了古桑树的南岭,仿佛缺失了蓬勃的生命力,很难吸引村里的孩童了。撂荒田地增多,远望就像一块块癞疮疤,更是了无生气。
时移境迁,那些古桑树的回忆仍然浮现在眼前,留下了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发表在2020年5月6日《中国教师报》文化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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