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河文学 · “我心向党”征文 | 汪为洪:后 租 地

后租地
◎汪为洪
后租地,在我老家圩里的北边,距离村子五六里路,原先是一块贫瘠的死碱滩,旱改水的时候改成了水稻田,现在被一家公司租赁用来做蔬菜大棚地了。
后租地的河堆上是一片坟地,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外公外婆、我的父亲母亲、我很多熟悉的长辈都埋在那儿。他们活着的时候,日夜守着这一片土地耕耘劳作;他们终老后依旧舍不得这一片熟悉的土地,依旧用他们骨灰的余热温暖着这片土地,呵护着这片土地,肥沃着这片土地,因为这是他们的后租地。
每次回乡祭祖,来到这片土地,我感觉不到生疏、感觉不到害怕、感觉不到孤寂。相反,我觉得特别的亲切、特别的安全、特别的从容。这里的魂魄全都是我的至亲,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温暖,一直留存在他们与我之间,这也是我的后租地呀。
后租地,这名字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从我爷爷那一辈起就这样叫着。或许是“后来”的“后”,或许是“后边”的“后”,反正圩里的人都这样叫她。只是这“租”字似乎成了这一块土地的胎记,经历多年的风风雨雨,怎么擦也擦洗不掉。
后租地有我们家的一块地,一亩左右,据说原来是东庄张姓大地主家的,后来分田地时候分给了爷爷和奶奶,一同分给他们的还有一张条桌和一只拂尘罐。条桌非常结实,分给了二叔家,几十年过去,早已不知去向了。拂尘罐也只在童年的记忆中有过,白白净净的、细腻而光滑的圆筒形瓷罐,奶奶一直用来装一些针头线脑的,原先一直用麻绳捆着、挂在沾满吊耷灰的后山墙上,视若珍宝,但后来也没有了。只有这块后租地,他们一直惦记在心里。
农业合作化以后,后租地收归集体了,爷爷还会经常去那里转转。记忆中的爷爷不是在后租地,就是在去后租地的路上。
有一年夏天,后租地的阳光火辣辣的,整个死碱滩一片寂静,没有一丁点绿意,全是白茫茫的。躲在爷爷用铁锨、蓑衣和斗笠撑起的一小片阴凉地里,看四周袅袅升起的热气,像无数条细细的长蛇在慢慢升天。爷爷全身匍匐在这片热烫烫的白土地上,用手里的小铲刀小心翼翼地刮着地面上的盐硝。赤裸着的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又黑又红的皮肤油亮亮地发光,青筋暴起的手臂尽量向前伸着,又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深怕把身下的这片土地压疼了。手里的小铲刀轻轻地拂过地面,他的身影下便多了一小堆雪白的浪花。他要用这些盐硝淋卤晒盐,他要利用天日风力在这寸草不生的后租地寻觅生存的力量。
浑浊的汗水顺着脑门的皱纹,淌过眼角、淌过胡须、淌过臂膀,淌过腰眼,浸湿了翻卷在腰间的大腰裤,滴到地上,再冒起丝丝白烟,地面又多了一小朵白花花的圈纹。我想,那些白花花的盐硝该不是就这样冒出来的吧!
后租地虽然贫瘠,但在爷爷的眼里,这毕竟是一块土地,一块来之不易的农民自己的土地。在那个很少体会到温饱滋味的年代,爷爷依旧把深情的目光留给这片土地。
分田到户的时候,爷爷还是选择了后租地,认领那块原先属于他自己的地。他坚信这片土地一定会长出庄稼,一定会成为宝地。
果然,政府在后租地规划并开挖了一条排水河道,清亮亮的河水把那盐碱地灌得透透的。新开挖出来的泥土吱吱地冒着水泡,就像吃饱喝足打出来的响嗝,粗重的喘息、酸腐的汗水、铮亮的犁铧,肆意纵横。站在高高的河堆上,爷爷笑了。
后租地被整理成一块块状如棋盘的水稻田了,爷爷到后租地的次数更多,待的时间更长了。
后租地要积肥沤田了,爷爷的草篓比谁都大;后租地要起泥划埂了,爷爷的甩鞭比谁都响;后租地要挑苗插秧了,爷爷的扁担比谁都硬。他可能真正找到土地主人的感觉了。
慢慢的,慢慢的,后租地的颜色由白变绿,由绿变黄了。家里的粮囤由小变大,由细变粗了。饭吃饱了,底气上来了,与人蹲下唠嗑的精神就见长了。爷爷跟人闲聊,收尾的一句总是:信共产党的话,不吃亏!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后租地的稻谷一年比一年饱满,争强好胜的爷爷一年比一年憔悴。不知什么时候,爷爷的头发也渐渐地由黑变花,由花变白了。爷爷老了,他到后租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一日午后,倔强的爷爷坚持要磨刀去后租地割稻子,磨着,磨着,忽然跌倒了。脑溢血!爷爷从此半身不遂,不能再到后租地劳作了。
有时候,他会独自静坐,看着后租地的方向发呆;有时候,他会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叙说着过去;偶尔清醒,他会叮嘱身边的奶奶:听共产党的,后租地不能丢,那是祖传家业。
爷爷走了,被安葬在后租地那块属于自己家的土地上。我想,如果人世间真有什么轮回,几十年后,爷爷,一定还会回到这块他念念不忘的后租地。
奶奶把后租地的土地分给了他们的三个儿子——我的父亲、我的二叔和三叔。从此,后租地上又多了三家同样勤勉的身影。
岁岁年年,后租地的庄稼绿了又黄,黄了有绿,健壮挺拔,遍地阳光。后租地的庄稼收割回来,三家的院子里也就塞满了阳光。
土地的荒芜可能源自于所处的地理条件和自然环境,但丰腴的土地一定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的选择、信念和执着密不可分。
十几年后,奶奶把自己也安葬在了那块土地。再后来,我的父亲安葬在那儿,我的母亲也安葬在那儿。安葬他们的时候,我把他们的党员证也一并放进了后租地的土地了,那该是他们践行爷爷嘱托的最好证明吧。
信仰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力量,她在这一片土地生成,便会化作春风,化作细雨,化作阳光,甚至化作空气,渗透这片土地下每一粒种子的外壳,渗进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生物的肌肤,深入骨髓,融入血脉,沉淀为无法割舍的生命基因。
后租地的河堆上,我的爷爷走过,我的父亲母亲走过,而今,这里的乡亲正信心爆棚地行走在这条幸福的路上。
看,那一辆接一辆装满新鲜蔬菜的卡车,正从这里驶向远方。

站在后租地的河堆上,我看到了过去,更望见了希望
希望XIWANG
作者简介
汪为洪,江苏响水人,中学高级教师,盐城市文艺评论协会理事,响水县作家协会理事,响水湖海艺文社理事。在国家省市县报刊媒体发表文章多篇,获奖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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