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的故事,自古以来颇多演绎,星爷导演的《美人鱼》大年初一上映,是以鱼人相恋为表相的环保故事。主题十分鲜明,不需要多费思索,“假如地球上连一滴干净的水、一口干净的空气都没有,你最想干嘛?”
胖胖的宋冬野在那首并不那么广为人知的《梦遗少年》中,半是迷幻半是混不吝地唱道,“昏睡的顽童,梦就像烈酒”。对于星爷的《美人鱼》来说,这句话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贴切。在这部电影中,周星驰像一个刚刚认识世界又口无遮拦的孩子,童言无忌地倾吐着对于成人世界的牢骚。他巧妙都用孩童式的表达方式说出了那些有关环保和人性贪婪的句子,把原本幼稚的如同梦呓的观点笼罩了一层独特的合法性。
周星驰作品的评价几乎注定两极分化,就像电影本身的夸张化表达一样,周星驰身上的一切都被夸张着放大了。作为一个一直无法转粉也没理由转黑的路人来说,客观地讲,这部作品绝没让人惊艳,但也并不使人失望,这90分钟布满了可爱的漏洞和执拗得近乎高傲的幼稚。这么说吧,周星驰在《美人鱼》中放肆地向成人讲述着童话,把幼稚当做一种品格,在他描述的污浊的世界中,故作的、近乎矫枉过正的纯情,像是一场抵抗运动。
这部大年初一上映的商业电影,只是看起来有一个热热闹闹的搞笑外壳,但实际上它的内核是一个在成人眼中看起来或许有些可笑的童话故事。周星驰作为一个成年人,执拗地向所有成年人喊话,他希望听到的回应是,“你笑着对我说,童话里还真不是骗人的”。
《美人鱼》的设定有着标准的童话原型结构,人类世界是邪恶且贪婪的,人鱼世界是美好而无辜的,这首先满足了标准的黑白对立;人鱼姗姗是一个纯良的角色,有着单纯的复仇欲和纯粹的爱情观,邓超扮演的是一个外表坚硬但内心柔软的角色,代表着那种终将注定会被良心感化的人物;而张雨绮则近乎相当于邪恶皇后。这个三角关系由最初的,邓超和张雨绮结盟演变成了邓超和姗姗结盟。前者的盟约建立在金钱和野心之上的,属于侵略形态——所以,他们所做的事情是填海造地;而后者的盟约是建立在爱情之上的,属于守护形态,所以他们最终选择把财产捐给了环保机构,二人几近隐居。邓超身份和内心的变化,完成了一次洗礼,他与姗姗之间几乎等于互相拯救了彼此。让善战胜了恶。这就是标准的童话,几乎连变形都没去做。
从题材本身来讲,这部电影无比幼稚,无论是开场的那些破坏环境生态的纪录片片段,还是后来延展出的人性贪婪的主题,都是如此。但周星驰很聪明,他明白,如果躲躲闪闪或者彻底庄重地呈现这些,就注定遭遇嘲讽。所以,他干脆选择大张旗鼓地展现一次童话。因为童话本身只要内部自洽,它就可以形成一个独立于甚至高于现实世界的隐喻,人们不会用衡量俗世世界的标准去研判童话故事,反而会接纳童话中所阐释的道理,哪怕那个道理如此直白、简陋且不切实际。
所以,当人鱼族中的老人阐述着族群的历史,与人类的分离、互助与交恶,说着人类是邪恶的,我们也都不会感到幼稚;当我们看到姗姗从仇恨突然陷入爱情,倒戈的一瞬,看到色厉内荏的霸道总裁和一个纯情灰姑娘的拥吻,我们也不会发出嘲讽的声音,因为我们觉得童话是需要用另一种眼光去对待的。如果,不用童话视角去描述这些,那么姗姗只能被塑造为心机婊,而不能是现在这样纯良的萌妹子。这种叙述手段的选择是周星驰的鸡贼。
那首穿插不停的《无敌》其实很有趣,他们唱着,“无敌是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空虚”。人类一直在向着“无敌物种”的方向进发,这是生物进化上的惯性野心,但周星驰从哲学的维度中,看到了真正无敌之后的虚无。“如果你有再多的钱,但是地球上没有一滴干净的水,钱又有什么用。”这话幼稚得近乎嚣张,但它被大张旗鼓地一次次诉说,就成就了童话的内核,成为了“无敌”的反面,人至贱才无敌,但凡有底线,都有软弱和破绽。所以,邓超在那间实验室中对张雨绮说,“总要有底线吧?”我们今天到底成为了什么样子?只有在童话里才敢于接受这最基本的道德观。这已经有些寒意。
从技术层面来讲,《美人鱼》的特效很糟糕,配音更糟糕,但周星驰把这一切做出了一副故意的样子,这个粗陋的美学系统,就犹如在当下这个3D时代,故意做出了一款八位游戏机时期的游戏,它有着录像厅和VCD的气质,有一种回忆和呼应周星驰早期作品的特殊况味。
开场时,那个贪婪而猥琐的山寨博物馆大叔,一直在用假扮的美人鱼骗人,最终,他得以见证了一次真正的人鱼。拍下那张照片变成了一次让他自己出窍的体验,而这个场景也成为了一次有趣的首尾呼应。他所嘲弄和用以欺骗的东西,最终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对于他来说,这犹如一种点化。这本身又是一重童话。
从观看这几重童话的角度来看,这部电影真奇特,在一个绝对崇尚实用主义的世俗化氛围中,一群尽力摆出势利的表情以求最大程度避免被人看作幼稚的观众,却在90分钟里浸入了一次最理想主义的童话。某种程度上说,这算是周星驰式的小小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