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平念 撰文
- 前记——古希腊著名寓言家伊索说:如果你受苦了,感谢生活,那是它给你的一份感觉;如果你受苦了,感谢上帝,说明你还活着、、、
高中生活的味道,我捕捉不到,也摸不到,只有感悟到。突然想起有人说过的一句话:“记忆的味道是樟脑的香味,又甜又深。”我觉得我的高中生活也是如此,特别像厨房里的五味:酸、甜、苦、辣、咸。不过,其中包含的苦辣味道特别的浓郁,人生独一无二的艰苦学生生活,让我在南川一中尝了个尽。
1978年,父母托人让我在南一中(当时是南川县第一中学)读高中,简称80高,意思是1980年毕业的年级,学校驻地在南平镇,与我家红岩煤矿工人村有一个多小时路程。
我是矿工子弟,厂矿娃娃,天生有一种优越感。心想,南一中,真有外面传说的那么好?带着疑问,我在一个下午去学校报了到。
学校管理严不是吹的,还没有适应环境,当晚上就被“邀”去上晚自习。心神不定挨到九点,“叮叮当、、、”老式手动铃铛刚响在学校上空,我箭一般向寝室飞去。
偌大间寝室,只有一盏低瓦数的灯泡孤零零吊在高高横梁上,不是那萤火虫般亮光发出,你根本感觉不到灯的存在。四周几个窗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来,是已经老化破烂的塑料薄膜被冬天的风骚扰了,瞬间心凉了半边。
寝室没有床,一个狭窄的过道把“猪儿窖”(地铺)分为两边,一个挨一个,齐齐整整挤了二十多个学生,凉席下铺一层不知是睡了多少届学生的薄薄稻草,已经散发出浓烈的霉臭味和尿酸味儿
回到寝室,大多数农村同学衣服一脱,钻进被窝睡了。我就与另一个来自来南平木渡煤矿的郭姓同学,拿起补疤瓷盆外出找水。条件艰苦我大致知道,但学校总不至于没有水洗脸洗脚吧?在哪里去打水?没有同学知道,也许学校晚上根本就不供应水。
转了一圈,好不容易看见微微泛着亮光的地,似一凼水。管它三七二十一,舀上半盆回到寝室,一下毛巾,怎么感觉滑唧唧的,胡乱洗过,蒙头便睡。
第二天,去到昨晚上舀水的那个低洼处查看,才知道那是学校的校办工厂水玻璃存储池。(水玻璃:俗称泡花碱,是一种水溶性硅酸盐,其水溶液俗称水玻璃。)“妈呀”,不自觉叫出声来,于是,天天在脸上摸来摸去,后来,好在没有起皮破相,才舒了一口气。
俗话说,出门一张帕,洗脸又抹(音:胯)。七十年代,一张毛巾可算“奢侈品”,一张旧毛巾还是母亲用烧碱渍得白白的塞进我的行李,洗脸用它揩脚用它洗澡还是用它,自己把它当“宝贝”对待。这下毛巾粘了“水玻璃”,怎么都洗不尽,心里疼了好多天。在那个所谓的寝室,还经常漏雨,春天虼蚤咬,夏天蚊虫叮,秋天老鼠窜,冬天寒风浸。几十年来,每每想起讨学的艰辛,泪水就在眼眶打转转。
与我一样来南一中求学的娃娃,从南桐矿务局就来了好几个,还有从庆林机械厂、红山机械厂、红泉等国防厂来的子弟,甚至还有从南川县城转学过来的不在少数,可见这个学校的教学水平可不是盖的。
刚开学的那几天晚上,有很多同学不适应住宿生活,大半夜的喊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的,还有很多同学哭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觉得特别的孤独与无助,到底是第一次独立生活。
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吃饭的时候。到点,我们就像一群群被捕获的小鸟,挣脱牢笼后争先恐后地逃离教室,向食堂飞去。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年月,没有营养跟进,一个个长的猴儿似的,“抢”饭却是一把好手。学校食堂规定:一张饭票九分钱,早中晚餐饭票颜色不同,按票取饭。早餐一个馒头加一勺稀饭;中餐二两饭加一勺半汤半干的蔬菜;晚餐如此,难得见油花。如果家里条件尚可想加菜,没门,食堂不提供这类服务。
每到晚自习下了,肚子就开始“闹革命”,如果从家里带了咸菜的同学,胡乱塞两勺进嘴哄哄,以免清口水流不停。我们所谓厂矿来的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十元钱,除去生活费、牙膏牙刷、文具等费用,想买个“棒棒糖”甜甜嘴都是空想(苦笑)。
不少从农村来的同学,条件就更差了,一把米配上一大半的包谷瓣瓣,或者是红薯,交一分钱给食堂蒸熟,就着咸菜解决一顿。一周最后两三天如果咸菜吃完了,只有干哽下肚。
尽管如此,南川一中治学是相当的严谨,教师是相当的认真,学生学习也是相当的卖力。1978年,虽然刚刚改革开放,南一中的教育、学习的氛围远远走在了厂矿学校的前列。
就拿每周的大扫除来说,学校的领导带队逐间检查教室清洁卫生,他们会使劲踮起脚摸门框上方是否还有灰尘?课桌缝隙是否有垃圾还未清理干净?让同学们每一次做清洁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早上第一次上课铃声响起,你就得赶紧跑进教室坐好,如果第二遍正式上课铃声响后你还未进教室,值日老师就会罚你站在教室门外木桩似的听一堂课,更多的是让你反思自己组织纪律观念是不是出了问题?让你下一次再不敢有拖拉疲沓的事情发生。
读高中的两年里,在你的周围,随处可见一群群黄皮寡瘦的学生,那一张张脸上写满的,不是埋怨,都是求知若渴的表情。在这个学校,没有不刻苦学习的学生。晚上十点,寝室要统一关灯,很多农村同学就在被窝里照亮手电看书,再苦再穷也要挤出钱来买干电池。
教室里面也特别热,有没有吊扇,更别说空调哪。夏天上课的时候基本上拿个书本一直扇,身上基本上也一直在出汗,一堂课下来,屁股都与硬板凳紧紧连在一起的。有时晚自习好几次停电,一些学生们拿出早已准备的蜡烛点着上课,没有蜡烛的学生就伸长颈项,去阅读其他同学的课本。
从厂矿学校转学到南一中,与其说我来提高学习成绩,不如说是周围农村同学学习的那个玩命劲,把我拉上学习的“快车道”,我只有紧紧跟、快快赶,只希望不要掉队太远。“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的深刻内涵,农村的同学真的比我理解得早理解得深。
我在南一中读了两年高中,有两个老师印象太深刻——
一个是语文老师雷蕾(男),当年三十多岁的样子。他讲课幽默诙谐,灵活有趣,常常把一段文章深刻含义用优美而通俗的话语表述出来,班上大多数同学都爱听他讲课。我从小喜欢看小说,语文成绩相对好一点,得到雷老师的表扬就多一些,我对他的印象至今记忆犹新。去年,我费尽周折,终于得到了在成都颐养天年的雷蕾老师电话,迫不及待打过去问候,尽管他努力能够回想起我的名字和样貌,以及几十年后再次听到了老师的声音,的确让我兴奋不已。
另一个是数学老师周淑衡(女),个子不高,花白头发,时常挽个发髻盘起,周老师满腹经纶的样子,上课也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不怒自威。当时她大概有五十多岁,讲课条理很是慎密。周老师费劲讲的什么函数、立体平面几何、不等式,我努力听啊、学啊,好像都与我无缘,数学成绩在班上属于第二第三梯队。我当时心里不止一次次呐喊:周老师啊,我好爱您、好敬重您,您数学太厉害了。同时,我又好“恨”您,您教的课为什么我听不进去呢?您朗格不把我不开窍的脑袋瓜儿敲开,灌几壶数学汤汤进去呢?现在,如果我有幸见到周淑衡老师,我一定向她老人家深深鞠躬,并且道一声——对不起老师,学生没有“取”到您的“真金!”
在那么艰苦环境里读书,我是认真的,有时又是偷懒的。面对学习上的困难,我曾经多次打过退堂鼓,但是老师不会容忍一个学生掉队,旁边的同学用实际行动鼓励着我。后来,我开始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看到我去南一中上学的时候会有那么开心,脸上有那么多的笑容,他们多么希望我能够顺利从80高毕业——他们看着我上学,就像看到我以后的美好生活一样。虽然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我在南一中读的两年书,实实在在铺就了我人生最宽广的路。
我留念那段高中生活,铭记那段流金岁月,感怀那些亲爱教师,我谨以此文作珍贵纪念!
草于2021年11月初
- 笔?者简介:?张平念,南一中80高学生,原为南桐矿务局东林煤矿工人,后为南桐矿务局《南桐矿工报》编辑、记者,南桐矿务局电视台长、《万盛报》编辑、记者,万盛区委宣传部宣传科长,万盛广播电视局副局长、万盛文化行政执法大队长,万盛文广新局副局长兼万盛电视台台长、綦江区文广新局副局长等。三十多年来,在新闻、电视脚本、小说、诗歌、散文、收藏等领域多有涉及,小有建树。现为万盛经开区文化和旅游发展局调研员。
(在此一并感谢鼎力提供宝贵图片和资料的蒋梅洁、杨如峰、胡霞飞等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