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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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天就是母亲的祭日了,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经两年了。斗转星移中我目睹了512汶川大地震的恐惧、2008北京奥运会的激情和2009国庆大阅兵的雄伟。同时也送走了又一个亲人”家婆”。

我第一次见到家婆时候是1999年,当时我和老婆(当时还是女朋友)小红还在中国会所上班。为了讨好她的家人我凭借先前学到的一点蹩脚的电工手艺,自告奋勇的到她家修理电器。来到她们位于送仙桥的出租房内,家婆正在为小红和她的弟弟妹妹做饭。她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一身传统的老人穿戴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可那一根根银丝般的白发还是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不太清澈的眼眸,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电器修理完毕后家婆留我吃饭,席间不断问及小红的工作情况。由于我们的恋情没有公开,家婆对我的称呼比较保守,一口一个”主任”很是热情。

后来我和小红逐渐确定了关系,家婆先是为漂亮的孙女下嫁我这个大龄青年不值,后又对我的行为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同时发现了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挑食,:”不挑嘴是过过苦日子的娃娃,会节约”家婆说:”不挑嘴的人身体好”。

婚后我们便和家婆、妹妹小惠和弟弟小涛一起居住了。当时小惠和小涛还在上小学,我和小红的新房在六楼,家婆和小惠小涛住在一楼。每天天不放亮家婆就为弟弟妹妹做好早餐,还要送弟弟上学。安全到校后她就去菜市买菜,菜市离家很远她又舍不得花两块钱坐”偏三轮”,单薄的身体每天要背负五个人每天的食材步行两公里路。到家后她又开始打扫卫生、洗衣服、做午饭,快到晌午时她会到门口等弟弟妹妹回来吃饭。下午她一般会一个人去街上转转,看看后街小店的打折产品,有时会买一些厨房用具小玩意儿。晚饭时间是最热闹的了,我和小红下班了,小惠小涛也放学了家里看的看电视、写的写作业。小惠小涛年龄相仿在一起常常打打闹闹,有时候还要小红来调解。家婆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到大家吃完她精心烹饪的晚饭。我还记得家婆喜欢做“鱼香茄子”,还有做我喜欢的“苦油菜头”。冬天家婆会为我们煲“莲藕汤”配搭的是生态猪肉排非常香,夏天家婆会给我们做菜稀饭还有肉包子,每次我都会吃好几个……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03年,由于岳父的努力家庭条件有了较大的改善。小红回老家县城协助操持家里的生意,小惠小涛小学毕业也回到了县城念中学。家婆也回到老家和我岳父岳母一起居住。成都的两套住房成了我一个人的天地,每天除了方便面就是常来光顾的老鼠。每每回想起大家一起在成都居住的日子我总觉得恍如昨日,时至今日我都经常怅然若失的怀念这段美好的日子。

家婆出身在崇州安阜乡猫渡村,一家六口她排行老二。由于家里的生活艰苦,她小小年纪不但要担承家里的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1949年冬,解放军在刘伯承、邓小平、贺龙率领下,东西夹击,向大陆最后一块被国民党占据的地区大西南发起攻击。蒋介石内外交困,从成都凤凰山机场逃往台湾,从此离开大陆。

国民党虽节节败退,胡宗南仍妄图守住广元,遂将敌38军改归裴昌会第7兵团指挥,从宝轮院北返广元准备困兽犹斗。解放军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米加步枪了,广元一战俘敌1800余人,缴获敌仓库数个,军用物资甚多,残敌向成都溃逃。

其中一个来自湖北的国民党军官受伤后逃进了猫渡村的一个农家小院。小院的主人是个王姓的农夫,为人非常厚道。他看见这个衣衫褴褛却又器宇轩昂的青年军官不像是坏人,便把他带到柴房躲了起来并为他疗伤。风声过后他又为这位军官说了一门亲,新娘就是刚满18岁的家婆,这个军官也就成了我们的家公。后来那位好心人的儿子又娶了家婆的女儿,他现在已经91高龄仍然耳聪目明鹤发童颜,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果然不假。

家婆非常喜欢这个英俊的青年,他们相亲相爱男耕女织,过着甜美幸福的生活。一年后家婆生下了个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小红的母亲我的岳母,后来又给小红添加了二嬢和舅舅。有了这三个儿女家庭的压力就更加大了,家婆和家公每天起早贪黑的劳作却仅能糊口。我不敢想象她们当时的生活状况,但我经常听家婆感叹现在的好生活,说现在每天的伙食早赶上当时地主家过年了。

1959年至1961年期间由于大跃进运动以及西方列强对中国的经济制裁导致了全国性的粮食短缺和饥荒,全国各地大面积发生”浮肿病”。位于天府之国的四川也难以幸免。为了生计家公被迫铤而走险做起了小买卖,但是在当时这叫做”投机倒把”。不久家公被举报锒铛入狱,原本脆弱的家庭遭受不起这晴天霹雳的打击。家婆没有流泪,因为有三个娃要靠她养活,家里的老人要靠她照顾。她不停的奔走找关系托人情,每当夜深人静看着在饥饿中的儿女熟睡后,她才独自在昏暗的油灯旁哽咽。

可能是因为“自然灾害”的原因,监狱也会吝惜粮食。所以在家婆穷途末路时家公被放了出来。看着原本健壮的家公变得目光呆滞弱不经风,家婆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楚,一家人抱头痛哭。从此英姿飒爽的家公变得神情古怪少言寡语,不久后和一群破落的外地客乘火车北上去做生意便再一次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以上部分为2009年撰写)

家乡的人们对此有很多传言,一说他在湖北还有一个家庭也有他的孩子,回去后由于身体不好便再也无法回来和家婆团聚、一说是国民党派人把他带回了台湾还在台湾娶妻生子、还有一说就是他在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我想家婆心里一定会有另外一种期盼的结果;就是有一天那个英俊的青年背着旅行包来到他们相识的村子上,那件格子西装上还有她亲手为他钉过的纽扣,他大踏步走向年轻的柴门旁偎依的家婆,他背后的万道霞光把猫渡村的天空照得金亮。他嘴角微微翘起面带微笑深情的对家婆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黄鹤楼”去攀“武当山”,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猫渡村有条像《平凡世界》中”双水村”那样的”哭咽河”,涓涓细流像谁的眼泪如诉如泣的流淌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也不知还会卷走多少人的回忆。拆迁前我去过几次猫渡村,小溪两旁的麻溜树笔挺的站立在两岸,发白的树干和龇牙的枝条抽打着天空,墨绿的水塘几只鸭子在嘎嘎的私语。舅舅家的庭院那时还保留着巴蜀农家的整洁与幽静,墙角铁笼里的大狼狗呆萌的咀嚼着一卷卫生纸很是狼狈可笑。

毫无疑问,这里的农村都在积极的向着致富的道路迈进,农村的贫富差距也正在慢慢拉开。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一部分人已经先富起来了。

我老丈人便是先富起来的这群人,他们肩挑背扛(以上部分撰写于2017年6月)把原本贫困的家变成了光荣的万元户。家婆的生活也变得幸福而体面,本来就很大方的她对邻居和亲戚更是礼尚往来从不为钱粮纠结。所以每个周末都有个固定的节目就是”吃九碗儿”,不管是婚丧嫁娶还是修房扩屋就连小猪崽出生也会有人跑来邀请家婆去”抽起”。中国农村的大地上到处都弥漫着炊烟和酒香,我们的生活在小平同志的改革开放下脱胎换骨的变化着。上周(2017年7月28日)我和妻儿陪老丈人和丈母娘去峨眉山七里坪度假,老丈人谈起以前公社”大食堂”时期依然感慨万千。我想家婆在那个时代是如何一个人把三个孩子带大的?其中的凄苦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是无法感受的。

一篇短文写了几年,期间有些还是靠我的想象杜撰,不过我想家婆泉下有知也会高兴。每当想起慈祥的家婆都恍若昨日,第一次在送仙桥见到家婆的情景也历历在目。

昨天九寨沟又地震了(2017年8月8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受了苦难。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来过、看过、爱过、恨过都是过眼云烟,珍惜当下才不会愧对人生愧对自己。

愿家里的老人健康平安、愿我们的后代都健康成长、愿我们上不愧对天地下无愧亲人,守住这份担当直到老去……

2009年12月10日—2017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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